雪白的精盐堆积在陶盆里,象征着团队在生存技艺上的又一次跃进。然而,沈云疏的心并未因此满足而停滞。北面王参事营地内讧后短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反而让她心中的紧迫感愈发强烈。她知道,必须利用这宝贵的间隙,将团队的优势,尤其是那来之不易的铁器优势,发挥到极致。
目前团队拥有的铁器,无论是周砚的“淬火”,林栖的铁头箭,还是几把短矛和猎刀,大多依靠林栖精湛的手工锻造和打磨,虽堪使用,但效率低下,且难以实现复杂或统一的形制。若要应对未来可能更严峻的挑战,无论是武装更多人,还是制作更高效的生产工具,都需要一套更系统、更有效率的金属加工方法。
这一日,在水力舂米机规律的“咚……咚……”声中,沈云疏将林栖、周砚、沈槐以及负责协助锻造的沈云墨和赵石召集到了靠近暗河、被改造为临时锻造区的地方。这里摆放着简陋的石砧、几把不同型号的铁锤,以及依靠人力鼓风的皮囊。
“我们的铁器,太依赖林栖哥一个人的手艺和力气了。”沈云疏开门见山,指向那些工具,“若要批量打造箭镞,或是制作开荒所需的锄头、镰刀,甚至更复杂的工具,现在的法子太慢。”
林栖擦拭着手中因反复使用而有些磨损的铁锤,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技艺高超,但也深知个人力量的极限。
周砚用左手掂量着一支新打磨的铁箭镞,接口道:“确实。统一制式,利于更换和补给。而且,有些兵器部件,非一人之力可成。”他想起军中制式兵器的打造,那是一个分工明确的体系。
沈云疏走到那块作为主要砧座的大青石旁,手指拂过上面斑驳的锤印。“我们需要改进的,主要是三个方面:稳定的加热,更强的锻打力量,以及更精准的成型工具。”
她的目光首先投向那个需要两人费力拉动的皮囊风箱。“火力是锻造的根本。人力鼓风,费力且火力不稳。”她回忆起书库中某卷杂记里提到的“水排”零星记载,又结合眼前奔流不息的暗河,一个构想逐渐清晰。
“我们可以利用水力来鼓风。”沈云疏捡起一根炭条,在旁边一块较为平整的石板上画了起来。她勾勒出水轮的基本结构,然后重点在传动轴上添加了一组凸轮和连杆。“水轮转动,通过这组机构,带动一个改良过的、更大的风箱,实现自动、持续、强力的鼓风。这样,炉温可以更高更稳定,不仅能更快软化铁料,也可能让我们有机会处理更坚硬的金属。”
林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炭笔的轨迹,他对于机械结构有着天生的敏锐。他指着那组凸轮和连杆:“此处受力巨大,需用硬木,结构也需加固。”
“林栖哥说得对,材料和结构是关键。”沈云疏赞许道,随即看向沈槐和赵石,“爹,赵石,制作大型水轮和这部分传动机构,需要你们帮忙寻找合适的木材并进行初步加工。”
沈槐立刻应承下来,赵石也用力点头,眼中充满了参与重要任务的兴奋。
解决了火力问题,接下来是锻打力量。单纯依靠臂力挥动铁锤,不仅效率低,对林栖的体力也是巨大消耗。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制作一个‘重锤’。”沈云疏继续在石板上画着。她设计了一个利用杠杆和配重原理的装置:通过人力或水力拉动绳索,将一个沉重的铁块或石锤提升到一定高度,然后释放,利用其下落的巨大冲击力进行锻打。“对于一些需要大力初锻或者成型的工作,可以用这个重锤来完成,林栖哥则可以更专注于需要技巧的精加工和淬火。”
周砚看着那简易的图示,眼中闪过思索:“此法类似军中用于破城的撞木,化冲击为锻打,妙!若能制成,可省却许多气力。”
最后,是成型工具的问题。沈云疏提出制作一套不同形状和尺寸的“胎具”和“冲子”。胎具是带有特定凹槽的铁砧或模具,用于规范兵器和工具的初步形状,比如箭镞的棱角、矛头的曲线。冲子则是用于在烧红的铁料上打出孔洞,比如安装矛头的銎孔。
“有了统一的胎具,即使是由云墨、赵石他们进行初步锻打,也能保证基本形状的一致,林栖哥只需最后修整和开刃,能大大提升效率。”沈云疏解释道。
林栖拿起一块大小合适的铁料,在手中翻转着,似乎在构思如何打造这些胎具和冲子。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也是一种将个人技艺转化为可复制流程的尝试。
构想在热烈的讨论和不断的细节完善中逐渐成型。沈云疏负责提供核心思路和理论支持,林栖凭借其对材料和力学的深刻理解进行结构优化和可行性判断,周砚则从实战和使用角度提出要求,沈槐和沈云墨、赵石则负责具体的材料准备和协助制作。
接下来的日子里,临时锻造区成了洞穴中最忙碌、最火热的地方。沈槐和赵石深入山林,寻找符合要求的坚韧木材。沈云墨负责按照林栖的要求,将收集来的铁料进行分类和初步处理。李老四也被分配了任务,负责用新烧制的耐热陶埚熔炼那些收集来的零散铁器、前朝铜钱,为制作新的胎具和重锤锤头准备材料。
林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新工具的制造中。打造那套水排鼓风机构的重型凸轮和连杆,需要极高的精度和强度,他反复调整榫卯,用火烤弯木材,确保传动顺畅有力。制作铁质胎具和冲子更是考验他的锻造功底,需要在极高温下反复锻打、塑形、淬火,才能得到硬度足够、形状准确的工具。
沈云疏则穿梭其间,时而与林栖讨论传动机构的细节,时而检查沈云墨处理的铁料是否合格,时而用那根新制的木尺测量着胎具的尺寸是否统一。她的身影忙碌而专注,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仿佛是指引这一切杂乱工序走向有序的核心。
周砚虽无法亲自参与重体力劳动,但他每日都会来到锻造区,用他丰富的经验指导沈云墨和赵石如何更安全、更有效地协助林栖,也会仔细观察新工具的制作进度,提出改进建议。他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稳定着所有人的心绪。
数日之后,当那架依靠水力驱动、带着巨大凸轮和连杆、连接着改良后皮囊风箱的“水排”在暗河边发出规律而有力的“呼啦……呼啦……”的鼓风声,将炉膛内的炭火吹得炽白耀眼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炉火前所未有的旺盛,稳定的高温让铁料更快地变得通红柔软。
随后,那架利用杠杆和配重原理的简易“重锤”也被安装到位。赵石和石头合力拉动绳索,将一块沉重的、包裹着铁皮的青石锤头提升到高处,然后释放。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被烧红的铁料在重锤的冲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延展。这种力量,远非人力锤击可比。
林栖拿起新打造出的、带有标准箭镞凹槽的铁质胎具,将一块烧红的铁料放在上面,示意沈云墨尝试用普通铁锤进行初步锻打。在胎具的约束下,即使沈云墨力量和经验尚有不足,锻打出的铁料也迅速呈现出箭镞的大致轮廓。
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了。
沈云疏站在一旁,看着在自动化鼓风和重锤辅助下,林栖更加游刃有余地进行着精加工,看着沈云墨和赵石在胎具的帮助下也能参与到基础锻造中,看着一支支形制更统一、棱角更分明的铁箭镞被迅速打造出来,她的嘴角终于扬起一抹舒心的笑意。
这不仅仅是工具的革新,更是生产方式的变革。它将林栖这位顶尖匠人从重复性的体力消耗中部分解放出来,专注于技术核心,同时也让团队中的年轻力量得以快速成长,参与到更重要的生产环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