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寨对青龙帮前哨站的突袭行动,如同一场在黑暗中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要降临。寨子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亢奋与紧张的怪异气氛。兵器打磨的“沙沙”声,皮甲捆扎的“窸窣”声,以及压抑的低声交谈,取代了往日的喧嚣与麻木。
周砚在自己的角落,默默整理着装备。那把久违的腰刀终于被“蝮蛇”发还,冰冷的刀柄入手,带来一丝陌生又熟悉的踏实感。他仔细检查着刀身,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然后用一块粗布蘸着清水,一点点擦去上面的浮尘和淡淡的油渍,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种仪式。右肩依旧传来隐隐的刺痛和深沉的酸胀,但他强行忽略,将刀稳稳地佩在左侧,以便左手能第一时间拔出。
他将老药头秘密配置好的、那包用多种草药和微量毒物混合而成的刺激性药粉,小心地分成两份,一份贴身藏好,另一份混入随身的干粮袋中作为伪装。那几株关键的主药“虎贲草”和“曼陀罗花籽”,他尚未寻获,这张最后的底牌,终究未能完全握在手中。
石头和阿昌站在他身后,同样在检查着自己的武器——粗糙但锋利的砍刀和磨尖的长矛。两人的脸上既有对即将到来战斗的恐惧,也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更多的,则是对周砚无条件的信任。他们知道,这次行动,或许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头儿,都准备好了。”石头低声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周砚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他们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侧翼骚扰,截断退路。不是主攻,不要逞强。跟紧我,看我手势行动。若事不可为,保命为上,按我之前说的路线撤退。”
“明白!”两人用力点头。
子时将至,乌云遮月,山林间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寨门处摇曳,如同鬼火。雷彪亲自督战,做了一番充满血腥气的战前动员,大意无非是杀光青龙帮杂碎,抢了苦薯和小道,黑旗寨就能称霸一方云云。底下寨众发出狂热的嚎叫,被饥饿和暴力催谷起来的原始兽性,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疤脸”带着主攻队伍,如同出闸的猛兽,率先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周砚则带着他的小队,加上黑牙拨付的五名老寨众(其中果然混有监视者),从另一侧迂回出发。
队伍在密林中沉默穿行,气氛压抑。周砚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道来自“蝮蛇”心腹的、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他不动声色,只是凭借“山猫”和“老默”之前探查的记忆,引导着队伍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路线,向着鬼哭涧前哨站的侧后方插去。
越是靠近目标,周砚的心越是冷静。他需要的混乱,即将开始。
果然,当他们抵达预定位置,潜伏在陡峭的岩壁上方,俯瞰下方那个亮着几点篝火的前哨站时,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声已经从正面传来!“疤脸”的主力已经发起了猛攻!
青龙帮的前哨站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短暂的混乱后,也开始组织起顽强的抵抗。箭矢破空声、临死前的惨嚎、愤怒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头儿,我们什么时候动手?”一个黑牙拨来的老寨众有些按捺不住,低声问道。
周砚趴在一块岩石后,冷静地观察着战局:“再等等。等他们注意力完全被正面吸引,等他们的退路开始有人移动。”
他需要的不只是混乱,更是时机——一个能让他的小队“合理”地脱离战场,却又不会立刻被判定为逃兵的时机。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黑旗寨人数占优,攻势凶猛,青龙帮凭借地利和工事苦苦支撑,但败象已露,开始有零散的人员试图从侧翼的乱石堆中寻找退路。
“就是现在!”周砚低喝一声,“石头,阿昌,带两个人,用弓箭压制那条退路!其他人,跟我往下冲,截住他们!”
他率先从岩壁上一跃而下,左手腰刀出鞘,在微弱的火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石头和阿昌立刻执行命令,几支利箭呼啸着射向那些试图逃跑的青龙帮众,虽然准头欠佳,却成功制造了恐慌,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周砚带着其余人,如同猛虎下山,冲入混乱的战团。他并不与敌人硬拼,身形如同鬼魅,左手刀专挑敌人的破绽和要害,出手狠辣果决,往往一招制敌。他刻意引导着战局,将小队的活动范围,逐渐向着那条隐秘小道的入口方向拉扯。
混战中,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擦着周砚的右臂飞过,带走了一小块皮肉,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反而就势一个翻滚,靠近了一名正在与黑旗寨众缠斗的青龙帮小头目。
“走这边!”他对着那名小头目,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吼,同时左手刀虚晃一招,逼退了与之缠斗的寨众,刀尖却隐秘地指向了那条被落石半掩的通道方向。
那小头目愣了一下,看到周砚身上黑旗寨的装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来不及细想,趁着周砚制造的短暂空隙,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通道!
“追!别让他跑了!”周砚立刻大喊,作势要追入通道。
“周砚!别追太深!小心有诈!”一名“蝮蛇”的心腹急忙喊道,想要阻止。
“不能放跑一个!尤其是知道小道秘密的!”周砚头也不回,语气“急切”,带着石头和阿昌,毫不犹豫地追了进去!
通道内一片漆黑,崎岖难行。那名青龙帮小头目慌不择路,拼命向前逃窜。周砚三人紧随其后,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跑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了岔路。那小头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那条。周砚却在岔路口猛地停下。
“头儿?”石头和阿昌气喘吁吁地问。
周砚迅速观察了一下两条岔路。右边那条,根据“老默”之前的探查和他自己的判断,才是真正通往南方、绕过王把头地盘的小道!而左边那条,很可能通往青龙帮的另一个据点,或者……是死路!
他看了一眼消失在左边通道深处的青龙帮小头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追了。”他沉声道,“我们走右边!这条才是真正的小道!趁外面还在混战,我们立刻离开!”
“离开?”石头和阿昌吃了一惊,“可是……寨里……”
“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周砚打断他们,语气斩钉截铁,“‘蝮蛇’不会真正信任我们,‘疤脸’视我们为眼中钉。这次行动之后,无论成败,我们都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想活命,就跟我走!”
他不再多言,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右边那条黑暗的通道。石头和阿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挣扎,但最终,对周砚的信任和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两人一咬牙,紧跟而上。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右边通道后不久,那名“蝮蛇”的心腹带着另外两人气喘吁吁地追到了岔路口。
“妈的!人呢?怎么没声音了?”他看着黑黢黢的两条岔路,犹豫不决。
“好像……好像是往这边跑了?”一个手下不确定地指着左边通道。
“追!”那心腹一跺脚,带着人冲进了左边通道。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将让他们彻底失去周砚的踪迹。
周砚三人,在黑暗的通道中奋力前行。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绝境,还是生机?但至少,他们挣脱了黑旗寨那令人窒息的牢笼。周砚抚摸着腰间的刀,感受着右臂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坚定地望向前方的黑暗。
他必须尽快找到云疏。无论她在何方,无论要跨越多少险阻。
与此同时,地下河的洞穴外,林栖的“诅咒之地”计划,也开始上演。他将那些气味刺鼻的植物根部捣碎,混合矿石粉末,撒在“鬣狗”可能靠近的区域;又利用地形,制造出诡异的、如同冤魂哭泣的风声;甚至,在夜深人静时,用那点珍贵的盐,混合着某种动物的血液,在岩石上画出扭曲诡异的符号……
“鬣狗”们本就疑神疑鬼,接连触发致命陷阱死伤数人后,又见到这些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诡异景象,士气彻底崩溃。当林栖伪装成山魈鬼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用淬了麻痹性草药汁液的吹箭,悄无声息地放倒了他们最后一个放哨的人之后,剩余的“鬣狗”终于彻底胆寒,发出惊恐的嚎叫,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这片被他们视为“被山鬼诅咒”的死亡之地。
洞穴的危机,暂时解除。
当林栖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返回洞穴,告知“鬣狗”已退的消息时,压抑了许久的洞穴内,终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哽咽与低泣。沈云疏紧紧握着手中那根加固过的木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缓缓松开了手。
她走到那面被遮盖的岩壁前,掀开皮子,看着上面那些凝聚了智慧与心血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