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的目光从顾剑门身上挪开,投向远处院墙。
两道鬼鬼祟祟探头的少年身影,清晰映在他眼底。
眉头微蹙,人已化影骤散!如同大鹏展翅般凌空掠至,双手疾探,恰似苍鹰攫兔,毫不费力便将两少年从墙头“捞”了下来!
“喂喂喂,高抬贵手,我们只是来谈生意的。”
惊呼挣扎声未歇,人已被稳稳带回庭院中央。
顾剑门正欲上前与这助他重燃剑心的暗河杀手道谢,便见张无忌“咣当”一声丢下两个包裹般的少年,溅起几点水花。
“你们是谁?”顾剑门剑眉一轩,眼中尚有未褪尽的沸腾战意,锐利的眼神扫向这俩显然非宴家鹰犬的不速之客。
稍显沉稳的少年贵公子,从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强行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脸上挤出一丝生意人的笑容:“在下白东君,东归酒肆掌柜。”
他指了指旁边手持银亮长枪、面如白玉的少年,“这位是我店里的‘伙计’,司空长风。听闻顾公子大喜在即……”
“咳咳!”旁边的白面枪客司空长风猛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急道:“老板,他刚喊话退婚呐。”
白东君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化作一脸尴尬的讪笑,卡在原地。
顾剑门眼底却兴味更浓,方才那冲天一剑燃起的斗志未熄,朗声问道:“既是酒肆掌柜,白老板,贵店有何好酒?”
提到酒,白东君眼睛瞬间亮了,像点起两簇小火苗:“桑落、新丰、茱萸、屠苏、元正……应有尽有!公子品过,保管赞不绝口。”
顾剑门却带着一丝决断,问道:“那祭奠亡者,何酒为佳?”
白东君的笑意霎时冻结在脸上。司空长风瞳孔一缩,长枪“锵”地半出鞘,一个箭步已拦在白东君身前。那雪亮的枪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眼中毫无惧色。
恰在此刻,张无忌身影骤然模糊!
“嘭!锵!”
只听两声短促的、几乎难以分辨的交击脆音响起!下一刻,他已拖回一个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寻常汉子,抛在地上。
那汉子甫一落地,立即焦急嘶喊,透着一股军伍悍烈的赤诚:“二位要为难我们百里公子,他只是路过柴桑,与诸家纷争绝无关联。”
顾剑门目光如电,锐利地转向白东君:“百里?……镇西侯府的百里?”
身份泄露,白东君倒也不装了,下巴一扬,带着侯府子弟天然的坦荡不羁:“正是,百里东君。”
他索性拍了拍司空长风肩头,“放下放下,不用担心。”
司空长风依旧警惕地盯着张无忌,枪未放下:“老板,你真是……”
“对,百里洛陈是我爷爷。”百里东君挺直腰板,掷地有声!
百里洛陈,在北离非常有名,号“杀神”,乃是从军力一步步走出来,成为如今威震天下的镇西侯。
张无忌闻言好奇问那普通男子:“你家公子因忤逆家主,被禁内力流放至此?”
普通男子,也是就是离火,闻言怒道:“我们公子可是侯爷最疼爱的孙子,在乾东城谁不知晓,谁敢……”
突然他喝道:“等等,你说被封禁内力?”
张无忌手指一点百里东君:“他被人以秘法强行封闭内力,让人无法察觉。”
再一点司空长风,语出惊人:“而你,镇西侯府竟派一将死之人作为明面的护卫。”
“嗯,你们镇西侯府还真是特别。”张无忌实在想不出什么词语来评论这镇西侯府的人所作所为。
“这位兄弟,定是看错了。我,可不会一点点武功。我对武功没有任何的兴趣。”百里东君立马摇了摇头。
他刚刚可是觉得张无忌是否是鬼,毕竟从那么高那么远的塔直接飘进了顾府,而且衣服在大雨天一点都没有沾湿。
他一拍司空长风的胳膊,“司空他身体可好着,每日还……”
说着说着,百里东君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司空长风脸色满是苦涩。
“司空,他说的是假的。”百里东君猛地抓住司空长风的胳膊,眼中是少年人纯粹的惊怒与不信,“你昨天还跟我抢酒喝!他……”
话音却被司空长风那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打断。
“公子确非凡眼,”司空长风坦荡看向张无忌,带着武痴特有的执拗与一丝濒死的平静,“我只要多活一日,便能多磨砺一日枪术……”
张无忌不待分说,探手如电,已扣住司空长风腕脉进行诊脉。
庭院一时死寂。百里东君屏住呼吸,离火双眼看着自家公子,心里思索着张无忌先前的话。
顾剑门饶有兴致地抱臂旁观——名动天下的暗河执伞鬼,竟在悬壶济世?这等奇景,怕是师父来了也要抚掌称绝!
片刻后,张无忌松开手,眼底隐带讶色:“奇症缠身,生机将熄,却能还能吊着命?”
“闲暇时翻几本医书,胡乱摸索着给自己治病,毕竟我没钱找名医看病。”司空长风耸了耸肩。
司空长风的话,让张无忌不免想到自己,以前自己也是在蝴蝶谷之中,自学医术救人。
“嗯,看来你学医天赋很好。”
“但我更想在枪术上有天赋。”司空长风抓了抓他手中的长枪。
张无忌见是一个武痴,只是叹道:“那可惜了,你如果能多学几年医术,这病自己就能治愈了。”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百里东君已急得跳脚:“笨!这位公子的意思是,你有学医的根骨!要是专心此道,你这病自己就能医好。”
自己医好?
这四字如同惊雷,让司空长风定在原地。
“公子,此言当真?我、我这病……可医?”
百里东君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力道之大险些把他拍个趔趄:“废话!不然公子提你学医作甚。这位公子要多少钱?或者要其他什么?我替他给。他还欠我百八十坛酒钱,不能就这么让他赖账跑了!”
司空长风激动得浑身发颤,他死死看向张无忌,抱拳行礼:“司空长风不才,若公子能救我残命,但凭驱使。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闯。”
就在张无忌欲应承之际,一道凄厉尖锐的鸣镝之声,骤然撕裂柴桑城沉寂的上空!
暗河示警!
张无忌眼神一凛,反掌虚握,檐下那柄不起眼的油纸伞已如活物般飞入掌中。
“此间诸事稍待。”话音未落,身影已在原地荡起一片涟漪,消弭无踪。
“喂!还有他……”百里东君指向地上动弹不得的离火,徒劳喊着。
司空长风却怔怔看着那油纸伞消失的方向,喉结滚动,艰难道:“老板,我觉得我还是不治了……”
“为何?”百里东君不明所以。
顾剑门见状笑了笑,“因为苏兄的来历很特别。”
“有多特别?”百里东君好奇问道。
“很特别。他乃是暗河的执伞鬼。”
城西暗巷,这里正有人交战着。
三个气息诡谲、遮蔽身形的斗篷客如鬼魅扑噬。
两名白衣少女——慕秋水、慕秋霜委顿在地,气息奄奄,衣襟染血,身前一名蓄着两撇不羁小胡子的青年,正以一柄漆黑如墨、灵如毒蛇的短剑死死硬扛。
“锵!!”短剑与一把杖头交击,火星四溅。
青年苏昌河闷哼一声,肩头被打中了。
为首斗篷老者眼中泛起鬼火般的狰狞,袖中毒雾已如狼烟般喷涌而出!
要将这碍事者连同地上的暗河杀手们一起腐蚀。
千钧一发!
一道黑影如陨星砸入场中,拳风无声而至。
“嘭!”
那毒雾如同撞上一堵无形气墙,轰然倒卷,拳劲余势未衰,结结实实轰在老者的前心斗篷上。
“呃啊——!”老者鲜血狂喷,骇然倒退。
“撤!!”鬼啸般的厉吼响起!三道身影毫不犹豫,化烟遁逃。
张无忌看着三人逃离的方向,不打算留下三人,而是对一旁的苏昌河关心道:“昌河,你怎么来了?”
苏昌河喘息一下,眼神却锐利如钩地盯着突然现身救场的黑衣人。“暮雨?你……”
张无忌的手已快如闪电地搭上了苏昌河脉门:“你来的时候就受了伤?”
苏昌河手臂一震,挣脱开来,眼神惊疑不定:“医术?你……几时学的?”
“刚刚。”张无忌语气平淡如白水。
“放屁!”苏昌河短剑在指间翻飞如蝶,瞳孔深处警惕如冰。
他看着那熟悉的轮廓下,透出的却是截然陌生的气韵——温厚?不,是一轮灼人的烈日!
这绝不是他认识的苏暮雨。
“昌河,”一道清晰无比的密语直贯入他识海,“稍安勿躁。内情稍后详述。”
传音入密?苏昌河心头剧震!
死死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眸,最终,那抹刻入骨髓的信任压倒疑窦,他牙关微紧,短剑收回袖内,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另一边,慕秋水强忍剧痛断断续续道:“首领,那间房,高手很多……”
她简略将追踪、被那惊鸿一剑而惊泄露气机、被发现逃跑、直至苏昌河赶到死战的过程道出。
“一个蒙面女子,一白发人,一紫衫人……”张无忌念叨一下。
“先回客栈。秋水、秋霜,你们今夜歇息一晚,明日返程养伤。此地,由我与昌河应付就好。”
安置好受伤下属,二人来到一间临河僻静茶店。
清茶入盏。
苏昌河拈着杯沿,小胡子似笑非笑地抖动:“连泡茶都如此醇厚……苏暮雨,你这几天是被哪位老神仙打醒了?医术,茶道……接下来别说你会打铁、唱曲!”
张无忌坦然迎向他探究的目光:“非但会,博杂得很。医道、毒术、锻造、庖厨……前世会的,我都会。”
苏昌河捏着茶杯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前……世?”
“嗯,”张无忌直视着他,“我前世是一个小道童,而且是张三丰的徒孙。”
苏昌河刚抿进口的茶猛地喷出半口!饶是他心志坚韧如铁,也被这匪夷所思之言惊得瞠目结舌:“张三……张真人?……那三百岁的活神仙?”
武当派可是传承了几百年,虽然如今道家魁首是青城山,但武当派依然是鼎鼎有名的。
更何况那创派祖师张三丰可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活神仙,可是活了三百多岁。
“嗯。”张无忌颔首,眼中神光奕奕:“所以昌河,你我的约定得改一改。”
“你要怎么改?”苏昌河眼神锐利如刀。
“我不打算做大家长,你也不做苏家家主。我们把暗河给解散了,另立宗派,坦荡立于青天白日之下,不必为钱杀人,不必隐入幽冥中。”
苏昌河此刻终于确认面前这人就是他的挚友苏暮雨了。他们二人曾有过约定苏暮雨成为大家长,苏昌河成为苏家家主,然后一起改变暗河(单方面的约定,苏暮雨还未答应)。
苏昌河沉默良久,缓缓放下茶杯,指节敲击桌面,发出细微却沉重的声响。眼神在惊涛骇浪中沉凝:“暮雨,”他的声音沙哑,“这比踏破天启、刺杀皇帝……更难!”
“放心,用不了多久。只要我估摸出我如今在江湖上有多少实力后,就能完成。”
“你疯了。”苏昌河摸了摸张无忌的额头,“也没烧。”
张无忌拍掉苏昌河的手,认真道:“非是梦呓!不信?试试我如今实力便知!”
苏昌河挑了挑眉,“在这里?”
“嗯,就在这里,我们二人就坐着较量一番。如果我胜了,你得听我的。我输了,就按照你的计划来。”
张无忌可是了解苏昌河,对方定有为了那约定做了些准备。
“那我定能胜出。”
蛰伏的寸指剑化作一道比风更疾、比毒蛇更刁钻的黑芒,瞬间刺向张无忌咽喉。
咫尺之间,寸指剑无敌!
然而……
那无坚不摧的黑芒,竟似撞入了一片浩渺苍茫的深海!
一股绵柔坚韧、圆转如环、却又沛然无匹的浩瀚巨力凭空而生,
那柄杀人无数的寸指短剑,如同被无形的大网网住!
进不能进,任凭苏昌河如何爆裂催谷,手腕如何翻飞,那剑尖依然无法刺到张无忌面前三寸。
苏昌河骇然,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小声道:“太极拳!”
他曾与武当派的人交过手,但还是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太极拳。
他突然相信了自己挚友说的胡话,前世真的是张三丰的徒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