猇亭滩头与北岸两场惨烈败绩的消息传回夷陵城内,吕蒙站在城头,望着城下弥漫的血色雾气,心中沉甸甸的。
城墙上,守军士兵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惊恐。许多人亲眼目睹了丁奉军的覆灭,或是从北岸败退回的同袍口中听到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形火炬”传说。士气低落到了冰点,有些士兵甚至在搬运滚木礌石时双手都在颤抖。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副将低声说道,“士兵们已经……”
吕蒙抬起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的目光扫过城墙,看到的是无数双茫然的眼睛。他知道,夷陵的军心已经濒临崩溃。
深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吕蒙召集仅存的将领议事。大厅里气氛压抑,每个人都伤痕累累,面带疲惫。
“诸位,”吕蒙的声音沙哑而坚定,“猇亭与北岸之战,我军虽败,但已重创敌军。眼下夷陵已成孤城,但并非绝境。”
他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手指沿着一条细线划过:“夷陵有一条通往江陵的秘道,知道的人极少。我要将重伤的将领全部转移出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将军,这秘道是最后退路,若现在使用……”一位老校尉欲言又止。
“正因是最后退路,才要用在此时。”吕蒙斩钉截铁,“二十一公子、丁奉将军、周毅将军、赵浮都督、何仪将军,他们都是大王的股肱,更是我军的魂。只要他们还活着,夷陵的魂就在。”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我已命柳毅将军统领五百精兵,护送华佗先生的医疗团队及伤员,从秘道出城。他们的目的地是江陵,而他们的使命不止是保全伤员,更是要带回援军!”
众人神色各异,但无人反对。
“将军英明。”有人低声道。
“现在,”吕蒙深吸一口气,“传我命令:秘道即刻启用。柳毅将军,此事交给你,务必安全抵达江陵!”
柳毅单膝跪地:“未将誓死完成任务!”
当夜,夷陵城的地下深处,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通道内,火光摇曳。
张羽陆躺在简易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发出压抑的呻吟。华佗亲自走在他身旁,时刻关注着他的脉搏。
丁奉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仍处于昏迷状态,呼吸微弱。周毅靠坐在一旁,身上多处包扎,但眼神依然锐利。
赵浮肩胛处的箭伤虽已处理,但仍需人搀扶才能行走。何仪左臂包扎固定,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快,跟上!”柳毅低声催促,手中的火把照亮前路。
五百精兵前后护卫,华佗的医疗团队抬着担架、背着药箱,在这条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秘道中艰难前行。空气潮湿而憋闷,偶尔有水滴从头顶落下。
“柳将军,”华佗突然开口,“公子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柳毅停下脚步,来到张羽陆身旁。只见少年大腿处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华佗迅速打开药箱,重新上药包扎。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华佗沉声道,“公子的伤势耽搁不得。”
柳毅点头,对身后的士兵命令道:“传下去,加快步伐!无论如何,天亮前必须出地道!”
队伍再次移动,速度明显加快。黑暗中,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经过三个时辰的跋涉,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到了!”前方的哨兵低声回报。
柳毅快步上前,推开一扇伪装成岩壁的木门,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地道。外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远处隐约可见江陵城的轮廓。
“我们出来了。”柳毅松了口气,转身对众人道:“原地休整一刻钟,然后直奔江陵!”
送走伤员队伍后,吕蒙回到城墙。黎明前的夷陵城,死一般寂静。城下的江东军暂时停止了进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天亮时分,吕蒙召集所有守军到城中央广场。
当士兵们聚集时,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颓丧的将军,而是一个身姿挺拔、目光如炬的统帅。
吕蒙登上一处高台,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血迹斑斑的铠甲上,反射出冷硬的光芒。
“兄弟们!”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在寂静的晨空中回荡,“看看你们身边,还有多少人?”
士兵们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胞,如今已少了大半。
“丁奉将军的一万兄弟,在猇亭滩头全军覆没!”吕蒙的声音陡然提高,“但他们不是白白牺牲!他们用血肉之躯,让江东军付出了四千条命的代价!”
“何仪将军在北岸,面对那些燃烧自己冲过来的疯子,依然带着三千兄弟杀回了夷陵!这是什么?这是悍勇!这是不屈!”
他走下高台,在士兵队列中穿行,目光与每一个士兵对视。
“我知道你们怕了。谁不怕?我也怕!”吕蒙的声音忽然低沉,“我怕夷陵失守,我怕荆州门户大开,我怕我们的父老乡亲遭受兵祸!”
他停在一个年轻的士兵面前,那士兵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满是恐惧。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吕蒙温和地问。
“报、报告将军,我叫李二狗……”士兵结结巴巴地回答。
“二狗,你家在哪里?”
“南、南郡当阳县……”
“当阳,”吕蒙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转身面对所有士兵,“当阳的兄弟们,如果夷陵失守,江东军下一个目标就是当阳!你们的父母、妻儿,都将面临什么?”
他继续走着:“江陵的兄弟、襄阳的兄弟、整个荆州的兄弟!夷陵不是我们一万多人的夷陵,它是整个荆州的盾牌!”
吕蒙重新登上高台,声音再次拔高:“是的,我们伤亡惨重。是的,敌人疯狂如魔。但我们是为什么而战?”
他指向东方:“为了我们身后的家园!为了我们的亲人能安稳度日!为了大王的托付!”
“丁奉将军重伤转移前,拉着我的手说:‘子明,替我守住夷陵。’何仪将军离开时说:‘老子这条胳膊就算废了,也要看着夷陵不倒!’”
吕蒙的眼眶红了,但他强忍着:“兄弟们,我们不是在为谁卖命,我们是在为自己、为家人、为荆州而战!”
“现在,伤员已经安全转移。我们的援军正在路上!鲁肃大人已经从江陵发兵,两日内必到!而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拔出佩剑,剑指苍穹:“坚守两日!用这两日,告诉黄盖、告诉韩当、告诉所有敢犯我疆土的敌人:夷陵,是铁打的!荆州儿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愿随将军死守夷陵!”一位老兵率先嘶吼。
“死守夷陵!死守夷陵!”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随后汇成一片,最终整个广场都爆发出震天的吼声。那些迷茫的眼神重新燃起了火焰,那些颤抖的手握紧了兵器。
吕蒙看着这一幕,知道军心已稳。但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