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太皇太后新丧未久,正统八年正月初一取消了往年的盛大朝会,宫中也只行了必要的礼数。
午后,天色放晴,积雪映着日光,孙太后便发了话,邀众妃嫔、王妃宗妇往宫后苑赏那雪后初绽的早梅。
一行人穿着各色貂绒镶边的比甲,坐着暖轿,逶迤行至宫后苑。
但见琼枝玉树间,点点红梅、白梅傲雪绽放,清冷幽香浮动,确是一幅难得的冬日胜景。
魏德妃因早晨在清宁宫被孙太后当众训斥,心中憋着闷气,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见到同样盛装而来的丽嫔刘映蓉,见她竟只是敷衍地福了福身,并未行全礼,心中火气更盛。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丽嫔妹妹。”
魏德妃捏着绢帕,掩着鼻子,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
“这刚从豹房出来,身上怕是还带着些猫儿狗儿的腥气吧?可别冲撞了这清雅的梅香。”
丽嫔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勾起红唇,露出一抹娇艳却带着毒刺的笑容,她随意地又福了福,语气慵懒:
“魏姐姐嗅觉真是灵敏。不过妹妹我倒觉得,这真性情,总比某些人面上脂粉香,内里却……呵呵,要强得多。姐姐说是吗?”
她话里有话,直指魏德妃表里不一。
魏德妃被她噎得脸色涨红,怒道:
“你!刘映蓉,你别太得意!别忘了本宫的父亲可是府前卫指挥使,在军中效力!”
丽嫔轻轻“哦”了一声,挑眉道:
“指挥使大人自然是忠君爱国,与这后宫有何干系?莫非姐姐觉得,魏指挥使的手,还能伸到这内廷来管束妃嫔不成?这话若是传到万岁爷耳中,不知会作何想?”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外臣干政的敏感处。
周景兰在一旁静静听着,见火候差不多,便轻声开口,看似劝解,实则添柴:
“魏姐姐,丽嫔妹妹初入宫闱,年纪又小,若有礼节不周之处,您身为姐姐,多加教导便是,何必动气?今日赏梅,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莫要扰了雅兴。”
她这话,既点了丽嫔失礼,又暗示魏德妃小题大做,不够大度。
魏德妃见周景兰也帮腔,更是怒火中烧,自觉颜面尽失,厉声对身旁一个名叫福安的心腹太监喝道:
“福安!给本宫掌她的嘴!让她学学规矩!”
福安应声上前,挽起袖子就要动手。
周围妃嫔、宫女太监们皆屏息凝神,或惊或惧或看好戏,气氛瞬间紧绷。
“住手!”
一声威严的喝止传来。
只见钱皇后与孙太后在众多宫人簇拥下走了过来。
孙太后面色不豫,目光扫过魏德妃:
“大过年的,喊打喊杀,成何体统!宫规自有宫正司执掌,何时轮到你来动私刑了?”
王贞妃适时地,用一种带着担忧又似提醒的语气低声道: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鉴,丽嫔妹妹毕竟是万岁爷心尖子上的人,今日若真动了手,只怕……”
说罢,她暗中扯了扯魏德妃的衣袖,示意她忍耐,随即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笑着递给丽嫔:
“丽嫔妹妹快消消气,魏姐姐也是一时心急,与你玩笑呢。这香囊里是安神的香料,妹妹戴着,宁神静气。”
她说着,便亲手将那香囊系在了丽嫔的腰间。
丽嫔瞥了一眼那香囊,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魏德妃和神色莫测的太后、皇后,终究没有发作,只是扯了扯嘴角:
“谢贞妃姐姐。”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众人继续赏梅。行至一株形态奇特的绿萼梅前,正啧啧称奇时,异变陡生!
只听喵呜几声尖利的嘶叫,五六只野猫竟猛地从旁边枯萎的灌木丛中窜出,如同发了疯一般,直扑向丽嫔刘映蓉!
尤其为首那只大黑猫,弓身跃起,锋利的前爪闪着寒光,竟是朝着她娇艳的脸蛋抓去!
“护驾!保护太后、皇后!”
宫女内侍们顿时一阵大乱,慌忙围拢过来,场面一片惊慌。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丽嫔,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嘲,心中暗道:
想用猫来对付我?真是班门弄斧!
她身形极其灵活地向后一闪,险险避开那致命一爪,随即樱唇微启,发出一连串奇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嘶嘶声和低呜。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几只原本凶性大发的野猫,动作猛地一滞,竖起的尾巴缓缓放下,狂躁的眼神变得迷茫,继而竟围着丽嫔轻轻踱步,发出讨好般的咕噜声,最后在她脚边蹭了蹭,迅速散开,消失在梅林深处。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丽嫔驯猫的神奇手段惊呆了,一时间梅园内鸦雀无声。
这大冬天的猫还没发作的时节呢,怎么会如此不安分?
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周景兰走在最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丽嫔腰间那个崭新的香囊,心中疑窦丛生——那猫,来得太过蹊跷。
是夜,清宁宫内。
孙太后摒退左右,只留韩桂兰在侧,看着恭敬站立的丽嫔刘映蓉。
“映蓉,哀家将你从豹房那地方带出来,给你荣华富贵,给你嫔位尊荣,你要懂得感恩。”
孙太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皇帝年轻,你要替哀家好好看着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来报。这才是你的本分,明白吗?”
韩桂兰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道:
“丽嫔娘娘,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尤其是那个周美人,看着安分,实则心思深沉,最是不安分,您可得帮太后娘娘多留意着。”
丽嫔低眉顺眼地应道:
“是,臣妾明白,定不负太后娘娘恩典。”
她表面恭顺,心中却对韩桂兰的话不以为然。
经过白日梅园一事,她反而觉得周景兰与其他妃嫔不同,那份清冷和隐约的善意,让她生出几分结交之心。
与这样一个聪明人结盟,或许比单纯做太后的棋子更有意思。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生根。
正月初三,周景兰带着如意在宫苑中散步,行至一处暖阁附近,恰巧遇见了正在凭栏远眺的丽嫔刘映蓉。
刘映蓉今日穿着一身海棠红绣金梅的袄裙,外罩雪白的狐裘,在这素净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明艳夺目。
她看到周景兰,并未像其他妃嫔那般或矜持或疏离,反而主动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慵懒而慧黠的笑意。
“周美人也来赏这残雪?”
刘丽嫔声音依旧娇脆,却少了几分昨日的张扬,多了几分探究。
周景兰微微屈膝行礼:“丽嫔娘娘安好。”
她起身,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四周,确认无人靠近,才压低声音:
“前日梅园受惊,娘娘无恙吧?那几只野猫来得实在蹊跷,仿佛是认准了人一般。”
她顿了顿,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刘丽嫔腰间那个香囊:
“许是……嗅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