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嫔闻言,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魏德妃、王贞妃?就这点手段?用些招猫引狗的香料,就想让本宫当众出丑,甚至毁容?呵,”
她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什么不入流的玩意儿:
“这等伎俩,在豹房里连给猛兽下绊子都不够看。就这脑子,也能殄居妃位?真是可笑至极,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笑罢,她摘下香囊狠狠掷在地上,上前一步踩在绣花鞋底下,凑近周景兰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桀骜:
“周美人,你入宫早,又曾在太皇太后和胡仙师跟前待过。你跟我说句实话,咱们这位太后娘娘……手上就真的那么干净,没什么能让人拿住的旧事?”
她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与野心:
“她抬举我,不过是想让我当个听话的耳目,去拴住皇帝。可我……不想一辈子只当个受人摆布的棋子。”
她的话大胆而直接,毫不掩饰对孙太后的戒备和脱离控制的欲望。
周景兰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看出刘丽嫔此女并非池中之物,有野心,也有胆量,更不甘被人操控。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借力,甚至可以利用的契机。
她并未直接回答刘丽嫔关于孙太后的问题,那样太过危险。
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如意似是无意地吩咐道:
“如意,你去看看给太后宫里准备的年礼单子可核对好了?记得,有些旧人旧事,沾上了就难脱身,终究是为虎作伥,难有好下场。高美人……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她这话看似在吩咐丫鬟,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刘丽嫔耳中。
如意心领神会,恭敬应道:
“是,美人。奴婢明白,高美人昔日何等风光,原是太后跟前得力的人,一旦失了价值,如今在西苑……”
她适时住口,不再多言,行礼退了下去。
周景兰这才转向面色微变的刘丽嫔,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平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娘娘若无事,嫔妾先行告退。”
刘丽嫔站在原地,看着周景兰主仆离去的背影,反复咀嚼着那几句无意之言。
她美丽的脸庞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丝了然与决断。
这个周美人,果然不简单,几句话既点明了利害,又撇清了她自己。
这个人情,她记下了。或许,与这位看似低调实则内藏锦绣的周美人结个善缘,比死心塌地跟着太后更有出路。
尚宫局内。
万玉贞穿着一身崭新的六品司籍女官服制,正接受着同僚们的恭贺。
她气质清冷,举止得体,一一致谢,眉宇间虽难掩升迁的喜悦,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沉稳。
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宫。周景兰听闻万玉贞升任司籍,心中也为这位昔日的结拜姐妹感到高兴。
她立刻备下了一份厚礼——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并几匹时新的宫缎,亲自前往尚宫局道贺。
“万司籍。”
周景兰走进值房,看着正在整理文书的好友,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万玉贞闻声抬头,见是周景兰,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上前便要行大礼:“卑职万玉贞,参见周美人。”
周景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拜下去,语气带着嗔怪与旧日的亲昵:
“玉贞!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快起来!在我心里,我们还是仁寿宫里,那个冬日围着炭盆分食一块糕饼的姐妹。”
万玉贞被她扶着,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暖意和话语中的真挚,清冷的眼眸中也泛起一丝暖意和动容。
她不再坚持行礼,反手握了握周景兰的手,低声道:“景兰……谢谢你还记得。”
周景兰将礼物递给她,笑道:
“你升了司籍,这是大喜事,一点心意,务必收
周景兰扶着万玉贞的手臂,阻止她行礼,两人近距离相对。
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位份高的妃嫔对升迁女官的客气与勉励。
然而,周景兰借着衣袖的遮掩,指尖在万玉贞的手腕上极快、极轻地叩击了三下,这是她们当年在仁寿宫当值时,偶尔传递紧急消息用过的旧暗号。
同时,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在场其他女官也能听见:
“万司籍如今身居要职,事务想必更加繁忙。本宫那里恰巧得了两匣子上用的新墨,正不知好坏,
听闻万司籍于此道最为精通,若得了空,帮我瞧瞧,也顺便……说说宫里旧日的规矩,免得我行差他踏错。”
万玉贞感受到手腕上那三下轻微的叩击,心头一凛,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是一派清冷恭谨,微微屈膝:
“美人娘娘抬爱,卑职愧不敢当。”
周景兰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勉励的场面话,便带着如意离开了尚宫局。
是夜,宫灯初上,寒风呼啸,各宫陆续落钥,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
长安宫位置偏僻,此时更显寂静。宫门早已关闭,只留一侧小角门虚掩着。
周景兰坐在暖阁内,看似在灯下翻看书卷,实则心神不宁,耳力全都放在外面的动静上。唐云燕在一旁做着针线,也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
戌时三刻,宫墙外传来三声间隔有序的猫头鹰叫声——这是万玉贞确认安全的信号。
守在角门边的吴忠,早已得了吩咐,闻声立刻警惕地四下张望。夜色浓重,宫道空旷,只有寒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
他迅速拉开角门,一道穿着深灰色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闪了进来,斗篷的风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万司籍,快请,美人在里面等着。”
吴忠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同时目光如鹰隼般再次扫视宫墙内外,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人影或灯光,这才迅速将角门重新闩好,并侧耳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确保万无一失。
那灰色身影微微颔首,脚步轻捷,熟门熟路地跟着吴忠,沿着廊庑的阴影,快速走向亮着灯火的暖阁。
暖阁内,周景兰听到外面细微的脚步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唐云燕也立刻起身。
帘栊一动,灰色斗篷的身影走了进来。她脱下风帽,露出万玉贞那张清冷秀丽的脸庞,因为走得急,脸颊微微泛红,气息也有些急促。
“景兰。”
她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完成秘密任务的紧张,以及见到旧友的放松。
“玉贞,快过来烤烤火,路上没被人瞧见吧?”
周景兰起身拉住她的手,将她引到温暖的炭盆边。
“放心,我绕了路,很小心。吴忠也很机警。”
万玉贞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感受到炭火的暖意,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唐云燕已经倒好了热茶递过来:“玉贞姐姐,喝口茶暖暖身子。”
三人重新围炉坐下,跳动的炉火将她们的脸映得明明灭灭,也映照着即将开始的、关乎过往隐秘与未来命运的重要谈话。
夜色,完美地掩盖了这次危险的会面,也将所有的谋划与猜测,暂时封存在这温暖而隐蔽的一方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