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贼得手后,不往西走,反倒抬着柜子朝城东而去。他们杀了守门的军士,打开城门逃了出去。
这一下,顿时惊动了六街三市。各店铺的火甲人夫,纷纷跑去报告巡城总兵和东城兵马司。
那总兵和兵马司得知此事,觉得事关重大,立刻点齐人马、弓箭手,出城追赶盗贼。
贼众见官军声势浩大,不敢抵抗,只好扔下大柜,丢了白马,各自逃窜,落草为寇。
众官军一个强盗也没抓到,只夺回了柜子,牵住了白马,便得胜回城。
总兵在灯光下瞧见那匹马,不禁赞叹:
只见这匹马,鬃毛似银线般分明,尾巴如玉条般垂落。说什么八骏龙驹,简直赛过了骕骦良马,行步间舒缓有致。它价值千金,日行万里,追风逐电。登山时仿若与青云相合,啸月之际恰似白雪匀铺。真好比蛟龙离海岛,人间现玉麒麟。
总兵官见这匹马如此神骏,便舍弃自己的坐骑,骑上这匹白马,率领军兵进城。他把柜子抬到总兵府,和兵马司一起写了封皮将柜子封好,派人看守,打算等天亮后启奏国王,请旨定夺。官军们各自散去,暂且不表。
却说唐长老在柜子里埋怨起孙悟空来:“你这个猴头,可害死我了!要是在外面,被人抓住,送到灭法国王那里,好歹还能辩解一番;如今被锁在柜子里,先是被贼劫走,又被官军夺回来,明天见到国王,现成的就被开刀问斩,这不正好凑够他要杀一万和尚的数目了吗?”
孙悟空安慰道:“外面有人!要是打开柜子,把我们拿出来,不是被捆就是被吊。咱们暂且忍耐一下,免得受那捆绑吊打之苦。明天见到那昏君,老孙自有应对之策,保证你一丝一毫都不会受伤,你就放心睡吧。”
好不容易挨到三更时分,孙悟空施展手段,悄悄抽出金箍棒,对着棒子吹了口仙气,轻声喝道:“变!”那金箍棒瞬间变成一个三尖头的钻子。孙悟空挨着柜脚钻了两三下,钻出一个眼儿。他收起钻子,摇身一变,化作一只蝼蚁,从眼儿里钻了出去。现了原身之后,他踏起云头,径直来到皇宫门外。
此时,国王正在睡梦中,鼾声如雷。孙悟空施展大分身普会神法,将左臂上的毫毛统统拔下来,对着毫毛吹口仙气,喊道:“变!”这些毫毛都变成了一个个小孙悟空。
他又把右臂上的毫毛也拔下来,同样吹口仙气,叫了声:“变!”毫毛都化作瞌睡虫。
孙悟空念起“唵”字真言,吩咐当坊土地,带着这些瞌睡虫,散布到皇宫内院、五府六部,以及各衙门大小官员的宅子里。
但凡有品职的人,都给他们一个瞌睡虫,让他们人人熟睡,不得翻身。
接着,孙悟空又将金箍棒拿在手中,轻轻掂了掂,晃了晃,大声叫道:“宝贝,变!”那金箍棒立刻变成了千百把剃头刀儿。
他拿了一把,吩咐那些小孙悟空也各拿一把,纷纷前往皇宫内院、五府六部、各衙门里去剃头。
就这样,半夜功夫,剃头行动大功告成。孙悟空念动咒语,喝退土地神只,将身子一抖,两臂上的毫毛又归回原处。
他把那些剃头刀儿捻在一起,变回金箍棒原本的模样,依然是小巧之形,藏在了耳朵里。之后,他又翻身变回蝼蚁,钻进柜子里,现了本相,与唐僧一起等待着未知的命运,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那皇宫内院的宫娥彩女们,天还没亮就起来梳洗,却惊异地发现,一个个头上都没了头发。
那些在宫中穿梭的大小太监,也都成了光头。他们惊慌失措地一拥而来,来到寝宫外,奏起乐声,想要唤醒国王,个个眼中含泪,却又不敢大声言语。
没过多久,三宫皇后也醒来了,同样发现自己没了头发。
她急忙拿着灯走到龙床边查看,只见锦被窝里竟然睡着一个和尚。
皇后忍不住叫出声来,这一叫,惊醒了国王。
国王急忙睁开眼睛,看到皇后光溜溜的脑袋,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惊叫道:“梓童,你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哭丧着脸说:“主公,您也是如此啊!”
国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这一摸,只吓得他三魂出窍,七魄飞天,惊慌失措地喊道:“朕该如何是好啊!”
正在慌乱之时,只见六院嫔妃、宫娥彩女、大小太监,都光着头纷纷跪下,哭着说:“主公,我们都变成和尚啦!”
国王见状,眼中流下泪来,喃喃自语道:“想必是寡人杀害和尚,遭了报应。”随即传下旨意:“你们谁都不许说出落发之事,以免文武群臣议论,指责国家治理无方。暂且都上殿设朝。”
却说那五府六部,以及各衙门的大小官员,天还没亮就准备去朝见国王。原来,这一夜他们也都没了头发,每个人都赶忙写表启奏此事。
话说那国王早朝,文武百官皆手持表章,恭敬至极地启奏道:“主公,恳请陛下赦免臣等失仪之罪。”
国王面露诧异之色,说道:“众卿今日行礼如仪,何来失仪之说?”
众卿纷纷答道:“主公啊,不知是何缘故,臣等一夜之间,头发竟皆消失殆尽。”
国王接过那奏报头发无故消失之事的表章,缓缓走下龙床,面向群臣说道:“着实不知是何缘由,朕宫中上下众人,一夜之间也尽皆没了头发。”
君臣们听闻此言,皆潸然泪下,齐声说道:“从今往后,再不敢杀戮和尚了。”
国王重新登上龙位,众官各自归回本列。国王又道:“有事者尽管出班启奏,无事便卷帘散朝。”
话音刚落,只见武班之中,巡城总兵官阔步迈出;文班里面,东城兵马使亦快步走出。二人行至当阶,恭敬地跪地叩头奏道:“臣承蒙陛下圣旨巡城,昨夜缴获贼赃一柜,另有白马一匹。微臣不敢擅自处置,特请陛下旨意定夺。”
国王听闻,面露大喜之色,说道:“连柜一并取来。”
二臣领命,即刻返回本衙,点齐整齐严整的军士,将柜子稳稳抬出。
唐三藏在柜子里,吓得魂飞魄散,忙对徒弟们说道:“徒弟们,这一到国王面前,该如何是好啊?”
孙悟空却镇定自若,笑道:“莫要叫嚷!我早已安排停当。等开柜之时,他定会拜我们为师哩,只是叮嘱猪八戒,切莫与人争长论短。”
猪八戒赶忙应道:“只要能免杀身之祸,便是无量的福气了,哪还敢与人争竞!”
说话间,柜子已被抬至朝外,进入五凤楼,稳稳放置在丹墀之下。二臣请国王开看,国王当即下令打开。
刚刚揭开柜盖,猪猪八戒便迫不及待地往外一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众官员胆战心惊,一个个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孙孙悟空搀扶着唐僧缓缓走出,沙和尚也搬出行李。
猪八戒见总兵官牵着马,走上前,猛地大喝一声:“马是我的!拿过来!”
这一嗓子,犹如晴空霹雳,吓得那官儿一个跟头,直接跌倒在地。师徒四人就这样稳稳站立在阶中。
国王定睛一看,竟是四个和尚,急忙走下龙床,宣召三宫妃后,一同来到金銮宝殿。国王与众臣恭敬地拜问:“长老从何而来?”
唐三藏答道:“贫僧乃是东土大唐驾下,奉差前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拜见活佛求取真经的。”
国王又问:“老师远道而来,为何会在这柜子里安歇?”
唐三藏解释道:“贫僧听闻陛下有杀和尚的心愿,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入贵国,便扮作俗人,于昨夜在宝方的饭店里借宿。
只因害怕被人识破真身,所以才在柜中安歇。不幸被贼人偷走,又被总兵大人捉获抬来,今日得以见到陛下龙颜,真可谓是拨云见日啊。还望陛下赦免贫僧,那便是如海般深厚的恩情了!”
国王说道:“老师乃天朝上国的高僧,朕竟有失迎迓。朕常年有杀僧之愿,实是因为曾有僧人毁谤于朕,朕便对天许愿,要杀一万个和尚以圆满此愿。
不想今夜竟皈依佛门,朕等都成了和尚。如今君臣后妃,头发都已剃落,还望老师不吝高贤,收朕等为门下弟子。”
猪八戒听了,呵呵大笑道:“既然要拜为门徒,可有什么见面礼呀?”
国王忙道:“师若肯收纳,朕愿将国中财宝献上。”
孙悟空说道:“莫提财宝,我们和尚乃有道之人。你只需为我们倒换关文,送我们出城,便可保你皇图永固,福寿绵长。”
国王听后,立即吩咐光禄寺大排筵宴,君臣一同欢庆,拜入佛门。当即便倒换关文,又恳请唐三藏为其改换国号。
孙悟空道:“陛下法国之名本就不错,只是‘灭’字不太通顺。自我们经过,可改号为钦法国,如此管教你海晏河清千代胜,风调雨顺万方安。”
国王感恩谢过,摆齐整朝銮驾,恭送唐僧师徒四人出城西去。君臣们自此秉持善念,回归本真,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长老辞别钦法国王,在马上欣然说道:“悟空,此计甚妙,功劳着实不小啊。”
沙僧也笑道:“哥啊,这一夜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多整容匠,才能剃掉这么多人的头发呀?”
孙悟空便将施展变化、弄神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师徒们听闻,皆笑得合不拢嘴。
正欢喜间,忽见一座高山横亘前路,唐僧赶忙勒住马缰,说道:“徒弟们,你们看这面前山势巍峨险峻,务必小心谨慎啊!”
孙悟空却笑着宽慰道:“放心!放心!保师父无事!”
唐三藏忧心忡忡道:“休要轻言无事。我见那山峰高耸挺立,远远望去,隐隐有些凶煞之气,暴云翻腾而出,我渐感心惊胆战,浑身麻木,神思也不得安宁。”
孙悟空笑道:“师父,您难道把乌巢禅师的《多心经》都忘啦?”
唐三藏道:“我记得呢。”
孙悟空道:“您虽记得经文,可有四句颂子,您却忘了。”
唐三藏好奇问道:“哪四句?”
孙悟空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唐三藏道:“徒弟,我岂会不知?若依这四句所言,千经万典,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修心而已。”
孙悟空道:“无需多言,心若纯净,便能独照孤明;心若存善,万境自然皆清。稍有差错,便会变得懒惰懈怠,如此千年万载也难以成功。只要一片赤诚之心,雷音寺便近在眼前。像您这般恐惧惊慌,神思不安,那大道可就越发遥远,雷音寺也同样遥不可及了。切莫胡乱猜疑,且随我前行。”
长老听了这番话,顿时心神爽朗,万千忧虑皆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