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邢国大营。
庞煖瞪着眼前木箱里黑乎乎的火药和那些粗陋的陶罐,脸上那道刀疤因愤怒而抽搐。他抓起一把火药,在手中碾了碾——颗粒粗糙,颜色灰暗,与之前战场缴获的林谷火药相比,简直像灶膛里的炉灰。
“这就是胥国所谓的‘火器’?!”他将火药狠狠摔在地上,黑色的粉末溅了一地。
军需官战战兢兢:“将军,胥国工匠说……说这是初代配方,威力虽然不及林谷,但、但足以破城……”
“放屁!”庞煖一脚踢翻木箱,陶罐滚落一地,“林谷的炮弹能把三尺厚的盾车炸碎!这些玩意儿呢?刚才试爆你们也看到了——连土墙都炸不塌!宇文渊那个老狐狸,拿我们当傻子耍!”
营帐内,众将领噤若寒蝉。他们刚从前线撤下来,每个人都带着伤,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股火——数万同袍的血,就换来这些破烂?
副将小心道:“将军息怒。胥国虽给了次品,但至少承认了有火器。我们或许可以……以此为借口,要求更多补偿?”
“补偿?”庞煖冷笑,“宇文渊连一兵一卒都不肯出,会给我们真东西?他巴不得我们和林谷拼个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
他走到营帐门口,望向西方胥国的方向,眼中杀机毕露:“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后撤三十里。”
“将军?我们不攻黑水城了?”
“攻?拿什么攻?”庞煖回头,声音嘶哑,“儿郎们的血还没流够吗?等!等胥国和林谷打起来,等他们两败俱伤……到时候,本将不仅要林谷的技术,还要胥国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众将面面相觑,但无人敢反驳。连续两次惨败,邢国大军已如惊弓之鸟,确实无力再攻。
同一时间,三百里外的羌戎营地。
秃发乌孤将一枚陶罐雷扔进火堆,“轰”的一声闷响,火堆被炸散,火星四溅,但威力甚至不如一块大石头砸下。
“就这?”赫连叱罗坐在虎皮大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用这种玩意儿,就想换我羌戎南部草场?”
秃发乌孤苦涩道:“大汗,胥国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想真心帮我们。”
“本汗知道!”赫连叱罗猛地站起,在帐中暴躁地踱步,“宇文渊那个老贼,是想让我们和林谷互相消耗,他好捡便宜!现在好了,我们死了两万勇士,胥国一兵未动,还得了我们的草场……好一个空手套白狼!”
他越想越气,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传令各部:收拾行装,准备撤兵!”
“大汗?就这么算了?”
“不撤还能怎样?”赫连叱罗瞪着说话的那名千夫长,“继续冲?让儿郎们去送死?林凡的火器你还没见识够吗?”
那千夫长低头不敢言语。
赫连叱罗走到帐外,望向南方。月亮湖城的轮廓在晨曦中隐约可见,那面“林”字大旗依然在城头飘扬。
“林凡……”他喃喃自语,“这次算你狠。但咱们的账,还没完。”
他转身回帐,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地图,手指在邢国、胥国、林谷之间划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既然胥国想做渔翁,那他就做那只黄雀。
六月二十二日,望北城。
孙焕和公羊毅站在城墙上,公羊毅的目光投向东方——那是胥国的方向。
“公羊将军在想什么?”孙焕问。
“在想……宇文渊。”公羊毅缓缓道,“此人阴险狡诈,擅长权谋,但军事才能平平。他敢坐视三国与林谷血战,必有所恃。”
“你是说……胥国的火器?”
“不止。”公羊毅摇头,“宇文渊真正的依仗,是胥国百年积累的国力,是十万大军的数量优势,是……他笃定我们不敢主动进攻。”
孙焕若有所思:“将军似乎……很了解宇文渊?”
公羊毅沉默片刻:“十年前,息国宫变前,我曾随息王出使胥国。那时宇文渊还是太子,我就看出此人……野心极大,且不择手段。”
他没说下去。但孙焕明白,公羊毅的潜台词是——宇文渊与当年颠覆息国的叛党,是一类人。
同一时间,镇荒城
林凡看着手中三份密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庞煖后撤三十里,扎营固守,不再进攻。赫连叱罗收拾行装,似有撤兵之意。”
议事厅内,铁戎、周谨、韩庐等人神色各异。
“主公,这是好事啊。”周谨道,“三国敌军,邢国和息国的联军撤退、羌戎也在收拾行装,黑水城和月亮湖的压力大减,我们……”
“不。”林凡打断他,“这不是好事,这是更大的危机。”
众人一愣。
林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九州地图前:“你们看,邢国、羌戎为何突然停下?不是他们不想打,是打怕了,打不动了。但仗还没打完,血仇已经结下,他们会甘心就这么退走吗?”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他们在等,等胥国和我们打起来。等我们两败俱伤时,再回头咬一口。”
铁戎皱眉:“胥国……会打吗?”
“会。”林凡肯定道,“宇文渊费尽心机挑起这场战争,又用劣质火器从三国手里换来实利,他会甘心就这么看着战争结束?不,他一定要下场,而且要趁我们最虚弱的时候下场。”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我们不能等。不能等胥国准备好,不能等三国缓过气来。我们要——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韩庐一惊,“主公的意思是……”
“打胥国。”林凡一字一顿,“既然宇文渊想坐收渔利,我们就逼他下场。既然他想等我们虚弱,我们就先打到他虚弱。”
作战室内一片寂静。
良久,铁戎沉声道:“主公,胥国可有十万大军,而且……他们也有火器了。”
“劣质火器,不足为惧。”林凡淡淡道,“至于十万大军……真正能战的,有多少?真正愿意为宇文渊卖命的,又有多少?”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兵力部署图:“我们要打的,是震慑之战。要让宇文渊明白,惹了林谷,就要付出代价。要让三国看看,胥国所谓的‘火器优势’,在我们面前不值一提。”
“具体如何打?”铁戎问。
“抽调精锐,组建远征军。”林凡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黑水城抽调第一步兵师第三团,从望北城调回公羊毅和孙焕以及在周边布防的第二步兵师三团,再从月亮湖抽调骑兵师第二团。总兵力约八千人,由铁叔你亲自指挥。”
铁戎眼睛一亮:“八千对十万?”
“不是正面硬拼。”林凡摇头,“我们的优势是机动和火力。胥国大军集结在曲沃,但我们要做的,是绕过正面,直插腹地。”
传令孙焕:“孙焕,随军参谋,负责制定行军路线和作战计划。记住——快进快出,打了就跑,专挑要害打。”
传令公羊毅,“作为先锋,率一千骑兵先行开路。告诉公羊毅,此战,是他的机会。”
同时,告知公羊毅“此战关乎林谷存亡,也关乎宓儿能否真正安稳。望将军……莫忘初心。”
“好。”林凡回到主位,“三日内,各部完成交接、集结。六月二十五日,远征军从镇荒城出发,目标——胥国腹地。”
命令下达,整个林谷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在命令传道望北城后,荆竹邀请孙焕、公羊毅到城主府议事。
二人来到城主府后,荆竹摊开一张巨大的胥国地图。
“两位请看。”他指着地图上一条蜿蜒的线路,“这是商舆院这些年探明的胥国商路图。其中这条……”手指划过一条从边境绕过曲沃直达后方的虚线,“是走私贩子走的小道,避开所有官道和关卡,虽然难行,但极为隐蔽。”
孙焕眼睛一亮:“这条路线多久能绕道后方?”
“正常行军需十日,但若轻装疾行,八日可达。”荆竹道,“而且沿途有三处我们的秘密补给点,是这些年商队暗中建立的,储有粮食、草料,甚至……有一些简易火药。”
公羊毅仔细查看地图:“这条路线要穿过青芒山、渡漳水、过野狼原……都是险地。”
“险地才好。”孙焕道,“胥国绝不会想到,我们会从这些地方突入。”
荆竹点头:“另外,商舆院在胥国境内的暗线已全部激活。他们会为大军提供情报、向导,必要时……还能制造混乱,掩护大军行动。”
“太好了!”孙焕兴奋道,“有这些助力,此战胜算又添三成!”
公羊毅却问:“荆城主,这些暗线……可靠吗?”
荆竹沉默片刻,缓缓道:“有些是重金收买的胥国官吏,有些是早年安插的细作,还有些……是被宇文渊迫害,真心投靠我们的胥国人。可靠与否,要看怎么用。”
“我明白了。”公羊毅点头,“情报我们会甄别使用,不会全信。”
“如此甚好。”荆竹松了口气,“另外,主公让我转告二位:此战不求攻城略地,不求歼灭多少敌军。唯一的目标是——打疼胥国,打怕宇文渊。只要让他知道林谷不好惹,让他十年不敢西顾,就是大胜。”
孙焕和公羊毅对视一眼,齐齐抱拳:
“必不负主公所托!”
六月二十四日,镇荒城。
林凡站在西城墙上,看着最后一支增援部队开进城内。两千守备团精锐,是铁戎从五万守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百战老兵。
“都齐了。”铁戎走到他身边,“六千前锋已集结镇荒城外,两千后卫在此。八千远征军,随时可以出发。”
林凡点点头:“铁叔,这一仗……拜托你了。”
铁戎笑了:“主公放心。老夫打了半辈子仗,还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八千装备精良、火器充足的精兵,去打一个没有准备的胥国。要是这都打不赢,老夫也无颜见你了。”
“我不是担心打不赢。”林凡望着远方,“我是担心……伤亡。这八千人,是林谷最精锐的力量。若是损失太大……”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铁戎神色肃然,“但主公,你要记住——这一仗若不打,等胥国准备好,等三国缓过气来,林谷要流的血,会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林凡沉默。
是啊,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与其等敌人联合来攻,不如先打掉其中最狡猾的那个。
“铁叔,记住我们的原则。”他沉声道,“不屠城,不杀降,不扰民。我们要打的是胥国朝廷,是宇文渊,不是胥国百姓。”
“老夫明白。”铁戎郑重道,“林谷的兵,不是禽兽。”
两人正说着,姜宓走上城墙。她手中拿着一个包袱,走到林凡面前。
“夫君,这是妾身连夜缝制的护身符。”她打开包袱,里面是数十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了药材,能提神醒脑,驱避瘴气。虽没什么大用,但……是个心意。”
林凡心中一暖,接过香囊:“宓儿费心了。”
姜宓又拿出一个稍大的香囊,递给铁戎:“铁叔,这个您带着。战场上刀剑无眼,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铁戎接过,这位铁血老将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动容:“夫人放心”
林凡揽住她的肩,对铁戎道:“铁叔,出发吧。我在镇荒城,等你们凯旋。”
“是!”
铁戎转身下城,步伐坚定。
城下,八千远征军已列队完毕。士兵们铠甲鲜明,枪械锃亮,眼中燃烧着战意。
铁戎翻身上马,拔出战刀,指向西方:
“出征!”
八千人的脚步声、马蹄声,汇成一道洪流,涌出城门,消失在西方地平线。
城墙上,林凡和姜宓并肩而立,久久不语。
良久,姜宓轻声道:“夫君,这一仗……能结束战争吗?”
“不能。”林凡摇头,“但能让战争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从别人打我们,变成我们打别人。”林凡眼中闪过寒光,“从被动挨打,变成主动选择战场。宓儿,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不打疼他们,他们就会一直来打你。”
姜宓靠在他肩上,望向西方渐沉的夕阳。
夕阳如血。
而战争,才刚刚进入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