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看魏渊一眼。
目光死死盯住他袖口露出的那截皮绳上——七颗虫牙,每一颗都刻着星位编号,还有私账上那些数字。一模一样。
她懂了。
凌惊鸿抬起手,将香饼残片狠狠地摔在地上。
“铁匣夹层里的三块香,用北狄密文标了时辰,绝不能烧。”她盯着他,声音压得极低,“第一块,就在今晚子时。”
巍渊眯起眼睛:“你拿不出证据。”
“证据就在你这伤上。”她冷冷道,“你喷雾时右手小指那道旧伤,二十年前监正砸你时砚台留下的,瞒不了人。”
他瞳孔骤然一缩。
她上前一步:“你到底是谁?”
那人不答。
缓缓抬手,指尖在唇边一划。
无声。
可殿顶瓦片猛地一震,三片碎裂,坠下三包香粉,分别冲着萧砌、阿鲁巴,还有她。
香粉尚在半空,已开始冒烟。
凌惊鸿反手抽出短匕,横劈而出,气流撕开烟雾,裂出一道缝隙。她旋身滚地,匕首挑起一块碎瓦,甩向香包。瓦片撞上香粉,火星四溅,一股腥甜气味猛然炸开。
她闻到了。
不是迷魂香,也不是祭香。
是蛊引。
西南巫寨里勾千年蛊王的血引香。
她猛然抬头,望向墙角那具被铁链锁住的人俑。
它原本低着头。
此刻,头却已抬起。
眼眶空洞,却泛着幽绿的光芒,缓缓转动着。
她忽然想起小桃红死前塞给她的陶埙,说吹了能唤魂。可真正能唤的,从来不是魂。
是蛊。
她不再理会魏渊,转身就走。
脚刚踏过门槛,身后传来阿鲁巴的怒吼与萧砌的冷声下令。她没有回头。眼下最要紧的,是那块玉牌。
玉牌是从人俑手中抠出来的,掌心还沾着干涸的血泥。她一路疾行,穿过三道宫门,直奔冷宫旧库。那里藏着一本虫蛀得只剩半本的《南疆蛊典》,前世她被贬冷宫时,在账本夹层里翻出来的。
库房门锁着。她用匕首撬开铜扣,推门而入。
灰尘覆满桌案。她拂开一本册子,抽出夹层中的残卷。纸页脆如枯叶,她小心翻至“活蛊符阵”那一页。
图样与玉牌背面的纹路,分毫不差。
她咬破指尖,血滴落玉牌。
符文泛起幽绿,底下似有东西在蠕动。
眼前骤然闪现出画面——
苗寨,火堆,老巫师跪在石台前,双手捧着一块相同的玉牌。
“玉为心钥,血为令,驭俑者必先成蛊皿。”
声音直接钻入脑海中。
她手指一颤,玉牌几乎脱手。
原来人俑能动,不靠香,也不靠咒。
靠的是“容器”发令。
而能成为容器的,唯有被种过命蛊之人。
她凝视着自己手腕的内侧——那里有道疤,细长、淡白,像小时候被猫抓过。可她从不曾养过猫。
她忽然记起前世临死那夜,冷宫井边,黑影往她口中塞东西。她挣扎,咬破了对方的手。
那手背上,有颗红痣。
和魏涵的一模一样。
她攥紧玉牌,起身便走。
停尸房在宫墙最西角,守卫比往常多了两倍。她未硬闯,等巡夜火把转过拐角,顺着排水沟爬进了后窗。
人俑仍在原地,铁链缠身,头歪向一侧。
她走近前,将玉牌贴在它心口。
血从指尖渗出,顺着玉牌滑落,钻入人俑胸口的裂缝。
刹那间,人俑猛然一震。
双眼睁开,不再空洞,泛着幽绿的光,如同两口深井。
它张开嘴,声音不从喉咙发出,而是自胸腔挤出,带着回响:
“苏婉柔献身饲蛊,魏渊借星轨炼魂,皇室血脉,皆为饵。”
凌惊鸿不动。
“为何选我?”
人俑嘴角咧开,仿佛在笑。
“因为你早就是容器。七岁那年,巫师剖开你脊背,种下命蛊。你以为重生是天意?是你逃不掉的命。”
她指尖发凉。
七岁……她记得那天高烧不退,太医说是寒邪入体,需针灸驱邪。可之后的事,全然空白。
人俑继续道:“蛊王沉睡二十年,只为等血钥开启。你滴血那一刻,它醒了。”
话未说完,人俑喉咙“咯咯”作响,似被扼住。
嘴越张越大,一道黑影自口中窜出,快得看不清。
凌惊鸿欲闪避,可那东西直扑她手腕旧疤,一钻而入。
脑海轰然炸开。
画面汹涌而来——
她看见自己跪在祭坛上,脊背被刀划开,一条通体漆黑、生着人脸的虫子被塞进入伤口;
她看见苏婉柔身披嫁衣跃入火堆,怀中抱着陶罐,罐口封着人皮;
她看见魏渊立于星图前,手中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正是钦天监监正的。
她不是重生来复仇的。
她是被放出去的诱饵。
蛊王在她体内游走,如同认路。她能感觉到它正往心口钻,要占据她的命门。
意识开始模糊。
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膝盖发软,即将跪倒的一瞬间,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萧砌来了。
他未带剑,只握着一把金针,银光微闪,寒气逼人。
一句话未说,抬手便是三针,扎入她肩井、膻中、神庭。
她浑身一僵,如坠入冰窟。
第四针落下,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蛊王在反抗。
萧砌的脸色发白,手却稳得惊人。接连再下七针,每针都带着细微的震颤。
终于,她手腕上的疤裂开,黑影窜出来,扭曲着欲逃跑。
可它未飞远。
猛然调头,扑向停尸房角落的阴影。
那里站着一个人。
魏渊。
蛊王撞上他脸的一刹那,他想抬手阻挡,却慢了半拍。
黑影在他脸上一绕,留下七道血痕,排列成北斗七星。
“盐路启,星灭时。”
六个字,最后一个“时”字拖得极长,仿佛从地底爬出。
魏渊捂着脸后退,指缝处渗血,可那七道伤口却不流血,反而泛着绿,似有东西在皮下游走。
他抬头看向凌惊鸿,声音变了:“你根本不知道你体内是什么……那不是蛊,是王。”
凌惊鸿倚着墙,喘息剧烈,额头上冷汗直冒。
她抬起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疤。
蛊王被逼出,可她知道,它还在。藏在血脉的深处,像睡着了,又像在等待下一次的滴血。
萧砌收起金针,看了她一眼:“你撑不过三次。”
她未作答。
目光落在地上——那七道血痕流出的血,并未落地。
悬于半空,缓缓排列,竟成了一幅星图。
北斗七星,贪狼偏了三度。
她忽然想起前世在苗寨见过的星盘,巫师曾言:贪狼偏,则盐路现。
她蹲下身,用指尖蘸自己伤口上的血,在地上画出星位。
七点连成一线,延伸出去,指向东南。
那边无城,无港,只有一片常年雾罩的浅湾。
她知道,那就是终点。
私盐自北狄来,陆路运至边境,再换船,走暗流,躲巡海卫,最终在那湾口上岸。
这条航线,不在任何兵部海图上。
是用星轨标出的。
她抬头望向窗外。
天边刚透出一丝灰白色。
她站起身,将玉牌塞进怀里。
萧砌问:“接下来?”
她未看他,只道:“子时快到了。他书房那三块香,一块都不能烧。”
萧砌点点头,转身欲走。
她忽然叫住他:“刚才……你怎么知道我撑不住了?”
他停下,背对着她。
“你滴血时,我腕上的旧伤裂了。”
他抬起手,袖子滑落,露出一道陈年的疤痕,位置与她的一模一样。
她未再问。
风从窗缝钻入,吹得地上血画微微的晃动。
北斗第七星,忽然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