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靴底碾过石砖上的血渍时,一阵刺痒从脚底窜上脊椎。
他刚要抬眼,眼前的黑暗突然翻涌成雾——那是二十年前的春末,青竹峰下的药园里,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正踮脚够悬铃木上的玉兰花,淡绿裙角沾着泥点,发间的木簪歪向一边。
林师兄!
脆生生的唤声撞进耳膜,他下意识抬手,指尖却穿过幻象里那只伸来的手。
小丫头的身影在雾中淡去,下一幕却如利刃般扎进识海:仙域的九霄殿内,苏清璃被九根赤金锁链贯穿肩胛骨,她发间的青玉簪碎成齑粉,混沌黑雾正从她眉心的竖眼渗出,将她的脸扭曲成两半——一半是他熟悉的清冽眉眼,另一半是陌生的、带着诡谲笑意的混沌之相。
林渊喉间溢出破碎的低吟,脚步踉跄。
石砖上的人脸突然同时睁开眼,猩红瞳孔倒映着他颤抖的身影。
他猛地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口腔炸开,剧痛中伸手按住心口——那里九狱塔的塔身正发烫,第八层命锁共鸣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轮回狱,镇。
他咬字极轻,第七层的能力如寒潭浸水般漫过识海。
扭曲的空间突然凝固成实质,他看见自己的时间线在眼前展开,像一条被风吹乱的丝线,而他指尖缠着的正泛着微光,自动避开了前方阶梯下隐伏的吞噬黑洞。
当他踏上第三十七阶时,阶梯尽头突然浮现出一扇青铜门。
门扉上的饕餮纹正缓缓转动,门缝里漏出的光不是寻常的亮,而是带着某种让魂魄发颤的熟悉感——像极了风无痕留下的青铜碎屑里蕴含的气息。
推开门的刹那,林渊的呼吸一滞。
这是间圆形塔室,四壁嵌着幽蓝晶簇,中央立着面半人高的青铜镜。
镜面蒙着层灰雾,却在他靠近时突然泛起涟漪。
涟漪散尽,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风无痕的模样——那是个永远穿着月白道袍的男子,眉峰如刃,眼下却有颗朱砂痣,此刻正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躺着半块与林渊手中相同的青铜碎屑。
九狱塔并非囚笼。镜中突然响起低语,声音像两块玉璧相击,带着空谷回音的震颤。
林渊的指尖刚触到镜面,裂纹便从镜心炸开,如蛛网般爬满整面镜子。
镜中影像扭曲成碎片,最后定格的是风无痕抬眼的瞬间,那双平日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着近乎疯狂的光:它是天道的牢笼。
谁的天道?林渊脱口而出,话音未落,镜面一声彻底碎裂。
无数银芒从裂纹中涌出,在半空凝成一枚巴掌大的玉简。
玉简表面流转着金纹,隐约能看出二字的残痕,而当他伸手接住时,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那是烙印在神魂上的禁制,只有他的血脉能解开。
塔室外突然传来闷响,林渊转身时,看见青铜门正在闭合,门缝里漏出的光中,血色阶梯又开始向上延伸。
他握紧玉简,能感觉到其中有股力量在翻涌,像沉睡的巨兽正缓缓睁眼。
识海里突然闪过苏清璃的声音,带着混沌侵蚀后的沙哑,却又藏着一丝被他捕捉到的急切:别看...至少现在别看...
但林渊的拇指已经按上了玉简。
凉意顺着指尖窜入识海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九狱塔在体内轰鸣,第八层的命锁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将玉简包裹的信息撕成碎片。
他皱眉,意识到这玉简被下了多重禁制,而最外层的信息,竟与九狱塔的共鸣频率完全吻合——这意味着,只有当他攀登到足够高的层数,才能解开其中奥秘。
看来得爬完这塔再说了。林渊低笑一声,将玉简收进储物戒。
转身时,他瞥见镜室角落有块玉牌半埋在晶簇里,上面二字被血渍浸透,与前一章在阶梯石砖下发现的那半块,恰好能拼成完整的仙域·归墟。
塔外的幽蓝心脏还在跳动,这一次,林渊听出了心跳里藏着的焦躁。
他摸了摸胸口的九狱塔,突然明白为何之前每走一步,塔内都会浮现记忆——这塔在测试他,或者说,在确认他是否有资格知道某些真相。
苏清璃...他对着空气轻声唤道,幻象里的她又出现了,这一次没有混沌黑雾,只有当年在古魔渊为他裹伤时的温柔。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在说,又像在说。
林渊深吸一口气,推开重新开启的青铜门。
门外的阶梯依然望不到顶,但这一次,他看清了每一级石砖上的人脸——那些都是曾经攀登过此塔的魂灵,他们的口型不再是往上走,而是活下去。
他抬脚迈上第三十八阶时,储物戒里的玉简突然发烫。
那热度透过衣物灼着皮肤,像在提醒他:秘密就在前方,而真相,从来都需要用鲜血和勇气来换取。
林渊将玉简抵在额心的刹那,九狱塔第八层的命锁突然如活物般钻入识海。
剧痛中,无数碎片如暴雨倾泻——至高天道的青铜天平悬于混沌海之上,无数法则锁链缠绕着一团漆黑的、翻涌着的本源,那是混沌未分前的原初之力。
天道以自身为炉,铸九狱塔为笼,将混沌本源与自身一并封印,只为阻止其污染诸界。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囚笼...林渊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竟是天道用命刻的枷锁。他喉间泛起腥甜,却笑出了声——笑自己曾以为九狱塔是困他的牢笼,笑天道竟用最悲壮的方式,将自己与混沌锁成死局。
嗡——
塔内突然响起古钟般的轰鸣。
林渊猛地抬头,只见四壁的幽蓝晶簇同时迸裂,无数黑雾从裂隙中涌出,在半空凝聚成身披重甲的虚影。
他们的面容被混沌雾气扭曲,唯余一双猩红竖瞳,手中青铜戟的尖端正滴落腐蚀性的墨汁,在石砖上烧出滋滋作响的孔洞。
轮回狱·因果锁。林渊低喝,第八层命锁化作金线从眉心窜出。
最前排的虚影守卫戟尖刚要刺下,动作突然凝固——他们的因果线在林渊眼中清晰如绘:诞生于混沌意志对秘密的守护,消亡于被因果锁定后的崩解。
金线缠上第一具虚影的脖颈时,那守卫突然发出尖啸:逆天道者,当碎!话音未落,躯体已如被风吹散的沙粒,可下一刻,十具、百具虚影从晶簇裂隙中挤涌而出,他们的戟尖全部指向林渊,黑雾在他们脚下凝成漩涡,将整层塔室的温度拉低至冰点。
林渊的轮回剑嗡鸣出鞘,剑身上九道金纹随着每一次挥斩亮起。
他注意到这些虚影的攻击虽狠,却总在他出剑前露出破绽——不是因为弱,而是因为他们的行动被某种更庞大的意志操控着。
当他劈开第三十七具虚影时,眼角余光瞥见塔顶方向的晶簇正泛起异常的红光,像是某种召唤仪式即将完成。
塔心在召唤什么。他抹掉嘴角的血,脚步突然加快。
九狱塔在体内震动,第七层的时间迟缓能力自动运转,他的身影在虚影群中拉出残影,每一步都精准避开戟尖,每一剑都挑断虚影的因果线。
当最后一具虚影在他剑下崩解时,塔顶的晶簇突然全部碎裂,露出上方螺旋上升的阶梯,尽头处,一颗幽蓝中泛着暗红的心脏状晶体正缓缓转动。
林渊踏上最后一阶时,晶体表面浮现出流动的金色符文,那是天道的道纹。
他能听见晶体在低语,声音像无数人同时开口,却又清晰得刺耳鸣响:你是最后的钥匙...也是唯一的牺牲者。
钥匙?
牺牲者?林渊将轮回剑指向晶体,剑刃上的金纹与晶体的道纹产生共鸣,天道用九狱塔锁自己与混沌,现在混沌侵蚀了天道,所以需要我这持塔者来当祭品?他的瞳孔因愤怒而收缩,可天道算错了一件事——
我林渊,从来不受任何人的安排。
晶体的转动突然停滞。
林渊看见无数道纹从晶体内部窜出,如活物般缠向他的四肢,但九狱塔第八层的命锁同时爆发,将那些道纹绞成碎片。
他一步步逼近晶体,轮回剑的剑尖抵在晶体表面,幽蓝与暗红的光在剑刃上交织,像极了当年苏清璃被混沌侵蚀时,两种力量在她体内撕扯的模样。
你说我是钥匙,那我偏要撬开这锁。
你说我是牺牲者,那我偏要让所有锁我的,都为我陪葬。林渊的声音低沉如雷,九狱塔在体内发出轰鸣,竟隐隐压过了晶体的低语。
下一刻,晶体表面突然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林渊瞳孔骤缩——他看见裂纹中渗出的,不是之前的幽蓝,而是混沌特有的漆黑。
那些漆黑如蛇,顺着裂纹钻入晶体内部,下一秒,整颗晶体轰然炸裂!
碎晶如暴雨倾泻的瞬间,林渊本能地挥剑护住周身。
可当碎晶散尽时,他的剑落地。
半空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她身着玄色长裙,发间的青玉簪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由混沌黑雾凝成的骨刺。
她的眉心竖着一只闭合的眼睛,皮肤下翻涌着漆黑的纹路,可当那双眼睁开时,林渊还是认出了——那是苏清璃的眼睛,只不过此刻,里面没有他熟悉的温度,只有混沌意志特有的冰冷与漠然。
清璃...林渊伸出手,指尖在距离她半尺处顿住。
他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那是比之前所有虚影守卫都要强大的混沌之力,甚至压得九狱塔的震颤都弱了几分。
苏清璃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那笑意像冰锥般刺入林渊的心脏。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的混沌球在掌心旋转,而林渊的识海里,突然闪过她被赤金锁链贯穿时的画面——那时她的眼神里还有挣扎,可此刻,只剩一片死寂。
林渊。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齿轮,你来得太晚了。
塔顶的风突然卷起,将她的裙角吹得猎猎作响。
林渊握紧轮回剑,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抹藏在混沌之下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像一根细针,扎得他眼眶发酸。
晶体的碎片还在坠落,在两人之间铺成一片碎光。
苏清璃的身影在碎光中若隐若现,而林渊听见九狱塔在体内发出急促的警报,第八层的命锁疯狂跳动,像是在警告他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将轮回剑扛在肩上。
不管眼前的人是否还是他的清璃,至少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包括天道、混沌,或者所谓的命运,将他在乎的人从他身边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