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上海,晨雾还未被霞飞路的梧桐吸尽,怡和洋行门口的铜铃已叮当作响。
陈默提一只描金漆盒跨出大门——里头躺着两支英国雪茄、一坛十年花雕,外加一只镀金怀表。
这是送给青帮小头目张老三的“敲门砖”,也是投向黑暗水面的一颗探路石。
沈兰立在门侧,洋行货单遮在胸前,低声速报:“张老三,冯老七拜把子,管闸北三厂劳工,贪财好酒,脾气暴,顺毛摸。”
陈默微微颔首,指尖在盒沿轻敲两下——“明白”。
黄包车穿过租界,驶入闸北。
土路坑洼,棉絮与煤灰在车轮后打旋。
陈默抬眼,远处“同福茶馆”的幌子迎风晃动,门口短打汉子袖口鼓胀,显然是揣着家伙的“看水”。
茶馆内烟雾缭绕,茶客们高声吆喝,却掩不住角落里投来的审视目光。
张老三矮胖,黑绸短褂紧绷在肚子上,颈挂佛珠,手里揉着一对铁核桃。
“怡和洋行的陈经理?”
他眼角斜挑,声音像钝锯拉木头,“冯爷提过。坐吧,尝尝粗茶。”
陈默含笑落座,漆盒推至案中央:“张爷赏脸,小意思。”
盒盖开启,雪茄与花雕的馥郁混进茶烟,张老三眼角跳了跳,嘴角终是咧开了:“陈经理懂规矩,咱也不装。有事,开门见山。”
陈默故意叹口气,把“难处”和盘托出:棉布生意靠闸北纱厂,工人动辄罢工,洋行货源受阻;如果张爷肯出面稳住劳工,他愿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长期供布,利润五五。
说完,两块大洋悄然滑至茶盏边,敲响最后一记。
张老三捏起大洋,掂了掂,笑声从喉咙里滚出:“好!闸北地面,我说话还算数。谁找陈经理麻烦,就是找我麻烦!”
陈默顺势敬酒,话题引向工人:“听说三新纱厂又闹罢工?张爷怎地安抚?”
张老三不屑:“两条路:听话的,我给饭吃;不听话的,打断腿!近来共党煽风,我正想揪出领头的,可惜没内线。”
陈默眼神一亮:“小弟在洋行,工人出身的眼线不少,愿替张爷打听。若挖出共党,也替兄弟出口恶气。”
张老三拍桌:“好!挖出来,我请你喝人头马!”
出了茶馆,沈兰在巷口裁缝铺佯装选布。见陈默来,低声问:“怎样?”
“已搭上,他求之不得有人供情报。”
陈默把谈话要点简述,“两天后鸿运楼饭局,冯老七也在,是渗透高层的好机会。”
沈兰把事先备好的青帮据点草图交给他:“张老三名下五处:纱厂、码头、赌场、烟馆、劳工棚,人员数目都标了,晚上发报给组织。”
次日清晨,杂货铺。
张婶提着菜篮进来,压低声音:“陈先生,昨儿我老头子在同福茶馆看见你了,你可得小心,张老三不是善茬,去年有个工人被他打断腿!”
陈默心头一暖,表面却笑:“谢张婶提醒,我就是跟他谈生意,没别的来往。”
街坊的关心,是“伪装”被认可的证明,也是一道无形的保护网。
沈兰赴洋行查账,发现张老三名下的三家纱厂,近三月棉布订单暴增三成,皆现金交易,收货人是空壳公司——明显洗钱。
她把订单拍照,密码写进报表空白处。
“青帮靠订单套现,再投赌场、烟馆。”她低声告诉陈默,“必须阻止,否则工人工资被克扣,罢工更频。”
两日后夜里,鸿运楼包厢。冯老七坐主位,穿绸缎长褂,手里两颗玉核桃转得哗啦响。
陈默提来两坛陈年花雕、一块进口金表,见面即双手奉上:“冯爷,晚辈初来,一点心意。”
金表入腕,冯老七眉开眼笑:“陈经理少年老成,日后上海滩必有你一席之地!”
酒过三巡,冯老七透露:
沪西将开新赌场,资金源自纱厂套利;
军需处正寻外包运输,他欲接手军火;
张老三每拉一名工人入会,可得大洋一块。
陈默一一记下,杯来盏去,姿态谦恭,却把青帮脉络摸得清清楚楚。
散席时,冯老七拍他肩:“过几日拜码头,照规矩要交投名状。放心,不杀人,但要见血。”他醉眼惺忪地笑,“兄弟,敢吗?”
陈默心头一凛,面上却豪气干云:“冯爷一句话,刀山火海也下!”
夜深沉,黄包车掠过外滩,江风卷着酒气与潮腥。
陈默靠在座椅,手指轻抚口袋里那枚“和”字铜扣——投名状临近,他必须在“见血”与“不伤工人”之间找到缝隙。
沈兰在公寓等他,窗台灯影昏黄。见他回来,递上一杯热咖啡:“怎样?”
“冯老七认了我,投名状却躲不过。”陈默低声把“见血”之事说了。
沈兰沉默片刻,抬眼坚定:“组织已料到此节。老周传话:可伤,不可杀;目标要选青帮内部作恶多端者,既过关,也除害。”
陈默点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漆黑江面。
那里有灯塔闪烁,像遥远却固执的星光。
——主动接触青帮,初战告捷;投名状当前,他将以血为钥,开启更深黑暗,也迎向更近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