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缸里的人——姑且能被称为人的东西,他看到即墨繁被吓到居然还觉得有趣,呲着大牙露出来了一个仿佛能吃小孩的笑容。
明明自己都快烂完了,居然还有空嘲笑别人。
即墨繁被他这只能用惨然形容的笑给拉回了思绪,在最初的恐慌褪去后,紧随而来的情绪是无边的愤怒。
到底是谁?又是基于什么念头?才会把一个好好的人折腾成这副模样?
少年时的即墨繁对修仙界的黑暗了解还甚少,更是全然未曾听说过“药人”这种东西。他拎着剑靠近那只药缸,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心痛得好似在滴血。
“我能帮到你什么吗?”即墨繁听见自己说。
药缸里的人似乎愣了一下,已经萎缩的眼皮都抖了抖,好像试图眨一眨。
大概是受到损伤的部分不仅仅是外表,连喉咙都被药液灼坏了,他说话只能发出干巴巴的单独音节。
他抬手指了指即墨繁的胸前。
即墨繁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襟前也染了血。
虽然速度很慢,但血渍面积的的确确在缓慢扩大。
好吧!原来刚才的心痛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触觉啊!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却也后知后觉感到十分奇怪。
他的五感似乎也变得有些混沌了?
如果不是被眼前的......呃、人,提醒,即墨繁恐怕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受的伤不轻。
地窖里光线昏暗,药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他一点异常都没察觉出来。
是这些气味附带麻醉的效果吗?
即墨繁摸了摸自己身上,想找有没有疗伤药品时,这才发现随身物品居然全都被打扫一空。
唯一还在身上的东西除了一身衣物,就只有手中的铁剑了。
但这把剑也在刚刚与妖兽的战斗中豁了口,砍瓜切菜都费劲。
他有些懊恼之余也有些发愁,因为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灵气不多,不够他修复自己的伤口,更不够支持他从这里想办法逃出去。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把他抓回来的坏人才会如此随便的给他丢在地上,连绳子都没绑一根。
“啊、啊......”眼前残缺不全的人又发出了干涸嘶哑的声音。
即墨繁抬头看过去,就见这人把自己树杈一样的手臂从药液里抬了起来。
五指都干巴巴的,像是被油炸过的鸡爪子,皮肤皱皱的裹在骨头上。
但他的手臂上却多少还有一些肉,只不过也东一块西一块的,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
因为一直泡在药液里,发白的伤口虽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却完全不会出血。
不过即墨繁没看懂这人是什么意思。
长得歪七扭八的人在药缸里对他乱七八糟的示意,即墨繁一头雾水。
总不至于是让他把自己从药缸里拉出来。
他的身体残破成这样,离了药液恐怕不用一炷香就能原地断气。
黑乎乎的药液腐蚀着他,却也吊着他一口气。
那人见即墨繁不动,似乎也有些着急了。
比划了半天,他最后把自己的手臂塞进嘴里,用牙咬了一下。
即墨繁忽然福至心灵,“你让我咬你一口?”
枯槁的脑袋部分用力点了点。
即墨繁人傻了。
当时的他没有药人相关的知识,只觉得对方的要求听起来匪夷所思。
他又不是什么变态,为什么要吃被药泡过的人肉?
那人指指即墨繁心口处的伤,再次晃了晃自己的手。
嘴里“哎、哎”的表达着,努力想让即墨繁明白自己是可以救他的药。
但即墨繁不明白,即墨繁大受震撼。
时隔了五六年,已经快二十一岁的即墨繁再度回忆起这段往事,还是会被自己那时所见的情景恶心到。
他把思绪从回忆当中拉回来,看向戴着面具的南薰时,眸光不由得变得复杂些许。
之前看到他面具边缘露出来的皮肤时,还觉得看起来挺光滑白皙的......
能不白不光滑吗?都被药水泡掉色泡发了。
“你说的救命之恩,当时在现场你就已经还过了啊。”即墨繁说。
他伤得不轻,那时候完全没能力自己突围出去。要是等着其他知晓他情况的人再回来救人,黄花菜都要凉透了。
当时的南薰几乎已经被彻底炼制成了药人,他的血肉不能说包治百病,但普通外伤绝对是手拿把掐。即墨繁被他塞了一口肉,这才有打破地窖带他出去的能力。
不过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转头又问,“你不是人皇之子吗?怎么现在又跑来修仙了?”
虽说他从那座地窖里解救出来了不少药人,可惜大部分都已经被摧残得失去了自我意识,也难以治疗成原本的模样。
很多都在离开药缸之后的几日内就咽了气。
南薰是其中比较清醒的那一群,他虽然不能说话,但经过简单的治疗后,可以拿笔写字了。
他告诉即墨繁,自己来自凡界一个小国,鹤望国,是其中皇室。
即墨繁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在最初阶段的调理结束后,亲自把人送回了家。
南薰离开了几个月,鹤望却已经改朝换代。
他的父皇驾崩,如今在位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即墨繁把人送回去时,已经披上龙袍的弟弟抱着南薰哭了个稀里哗啦,并当场就要扒拉一大堆金银珠宝赠与即墨繁作为谢礼。
即墨繁百般推辞,说修仙之人不喜这些黄白之物,弟弟这才悻悻地作罢,只好承诺欠即墨繁一个人情。
即墨繁转头就把这茬给忘了。
而且南薰也不老实,他的名字根本不是南薰,而是鹤望南薰。
摘掉了具有辨识度的姓氏,又没暴露自己的长相,即墨繁能记得起来这堪比童年阴影的事就怪了。
藏在面具后的南薰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没什么,不过是不想再参与那些勾心斗角了。”
即墨繁眨了眨眼。
听南薰这话里的意思......那位做了皇帝的弟弟,似乎对他并不好?
不然谁会放弃锦衣玉食的皇室生活,跑来做居无定所的江湖散修?
听南薰的语气不愿细说,即墨繁自然也不做揭人伤疤的事。
闲话这么几句,那边的擂台也已经重新收拾好了。
“既然已入修仙之道,从前的恩怨就......”即墨繁本来想随便开导一句就结束对话。
不过习惯性的话言流转到嘴边,他又忽然收住声音,改换了念头。
“就千万别放过他们。”最后他说。
南薰愣在那里没说话。
直到即墨繁已经转身走远,他才扶着脸上的面具轻笑了一声。
“不急,时间还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