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繁第二次拿到代表一宗首席身份的证明令牌,但心境已经与四年前截然不同了。
或者说,于他而言并不仅仅是四年,更是间隔了整整一辈子。
甚至和当年在云沧剑宗时的受重视程度也不同,云沧剑宗的风格就是大道至简,所以连仪式也是一切从简,正式归正式,可是行过礼请众人做过见证,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但哪知道朝暝殿能把事情做得更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句简陋。
谢青崖把消息递到即墨繁这里,即墨繁再自己一个人去拜见一次殿主,聆听过教诲以后就没有然后了。
甚至所谓的教诲一共只有三句话。
殿主:“日后你就将作为朝暝殿的首席,行事便要以宗门为先......算了,我的意思是你的脸面就是宗门的脸面,不服就干,别干死就行。”
殿主:“这是首席令牌,你拿好。”
殿主:“门在那边。”
即墨繁直到出去人都还是懵的,他连个问号都没能完整画出来,背后的门就缓缓合拢了。
没有任何人作为见证,没有长篇大论要他克己复礼修行守悌,首席令牌就这么轻飘飘被交到了他手里。
低头看着掌心里躺着的这块小小的铁牌,上头朝暝殿三个大字描了金,灿烂闪耀的笔画坠在云雾纹样之间。
朝是清晨,暝指黄昏。
可不论是即将坠进黑暗的云,还是即将走向光明的云,统统都被容纳在其中。
即墨繁想,他当初从云沧剑宗离开,选择加入朝暝殿的选择,做得实在是太对了。
他不让自己后悔曾为云沧剑宗所做的一切,因为该后悔的另有其人。
他只会欣喜的迎接眼前的每一束微光。
在这个时机接下朝暝殿的首席大弟子一职,说不妙实在也是非常不妙。
即墨繁还有云沧剑宗的事情没有完全解决,马上又扔给他新的宗门事务。
说忙不能算忙,但乱也是真的乱。
朝暝殿本身就是凝聚力不算太强的宗门,从宗主到弟子自然都是差不多的调性,接手事务的时候即墨繁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在看到往年日志的时候两眼一黑。
本来记录就已经相当混乱了,盛昔在任时留下的一手狗爬字更是锦上添花。
即墨繁连整理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最后瞪着一大摞旧账发了会呆,他选择放弃自力更生。
人,只要干活,就会有干不完的活。
他要学会把工作分摊给旁人。
于是他一张通讯符叫来了正在修仙界里狗狗祟祟猫着的盛昔。
“你说什么?”可能是为了以防万一自己被认出来,盛昔这段时间把自己的脸抹得更黑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淤泥里捞出来一样。
“让我帮你把这些宗门日志全部整理一遍?”因为太过不敢置信,他把即墨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让我?”
看着他指着自己鼻尖的手,即墨繁一点不心虚地点了一下头,“你留下的烂摊子,当然要你自己来收拾。”
“有没有搞错?我已经死了!灵位都供奉在祠堂里了!”盛昔一巴掌拍在即墨繁面前的桌子上,账本哗啦啦被震掉在地下。
“让一个死人回来帮你干活?你的良心在哪里!”
即墨繁面不改色地弯腰把账本捡了回来,翻开其中由盛昔记录的一页,指尖在上面一行行好像虫子爬过的字上点点,“喂你吃了。快点过来干活,不然我就把你不仅活着而且还堕成魔修的事捅出去。”
盛昔一下子哑了声音,半晌才干巴巴蹦出来一句话,“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在问道大会的擂台上相遇的时候,即墨繁明明是个被他怼了也能全程保持心平气和的人。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尖锐不吃亏、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人了?
即墨繁抬头看着他笑了笑,只是眉眼一点都没弯,完全是在冷笑,“以前是以前,我现在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活得实在是太窝囊了,所以打算换个活法。”
盛昔:......
“好。”他点头。
“好好好。”又连说三个好,盛昔终于肯坐在即墨繁对面,伸手拿过摆在他面前的账本。
但认真看了半天,他最后也只给了即墨繁一句话,“这写的什么玩意。”
即墨繁:......
“你甚至把账本拿反了。”他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果然就不应该寄希望于他这个不着调的首席。
能让这么奇形怪状的宗门承认的首席,自己又能是什么规规矩矩的人?
......等会好像连着自己一起骂了耶。
没关系不重要。
即墨繁压着盛昔跟他一起对了整宿的账本,一直到天光大亮,盛昔终于受不了了,哀嚎着一头栽倒在桌子旁边层层叠叠的账本里。
“老子要睡觉!”他宣布,并且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就打起了呼噜。
即墨繁:......
他叹了口气,揉揉自己因为整夜都在看鬼画符而酸胀的眼睛,勉勉强强在盛昔的肚脐位置帮他盖了个账本。
睡吧,谁能睡过他啊。
虽然连轴转几乎工作了一整天,但即墨繁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强度,他这会完全不累,打算就着晨光完成最后一点收尾工作。
前两天姜拾云特意来了一趟,帮他把纸糊的窗户纸换成了打磨光滑的琉璃,房间里变得透亮许多,白日里不必浪费灵力加持眼睛也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了。
不过就在这明亮的光影里,即墨繁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自己院子当中有个不断动来动去的白色影子。
即墨繁看过去一眼,眸光划过了然,随即不再在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但那团影子反而变得不安起来,在院子里窜了一会没得到回应,他暗搓搓滚到了门口处。
即墨繁仍然没有抬头,低头瞅着手里的账本,“终于知道回来了?我以为你已经变成野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