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也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巷内昏暗，唯有远处巷口透入的微光，勾勒出他平静无波的侧脸。
“顾先生是聪明人，难道看不出方才若不服软，你我能否全须全尾地走出那富贵坊都是两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硬的质感。
“钱富背后是落霞宗内门长老，他或许一时忌惮李绝背后的外门关系，不敢立刻发作，但绝不会吃这个哑巴亏。”
“他必定会去查证。而李明桂那边，平白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清弦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愈发苍白：“那…那岂不是…”
“岂不是两头都要找上门？”
王沐接过他的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查，他们肯定是要查！可总需要时间的，在这段时间里，黑石城只会流传一个消息——李绝手下主事李明桂的人，在富贵坊大杀四方，逼得钱掌柜低头认栽。”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清弦：“而这消息传得越广，李明桂和钱富就越会互相猜忌、互相牵制。在他们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之前，谁都不敢轻易对我这个冒充的李明桂的人下死手，这，便是我们的时间。”
顾清弦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王沐。
他混迹市井多年，自认精通各种钻营算计之道，却从未见过如此兵行险着、却又将人心算计得如此精准的布局！
这少年人，心思之深、胆魄之巨，简直可怕！
王沐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走吧，顾先生。凡尘阁才是你今后的安身立命之所。李绝和钱富的麻烦，我自有计较。”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清弦望着他沉稳的背影，捏紧了手中的地契，一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此刻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将身家性命，赌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少年身上。
凡尘阁的小院依旧清静。
王铁柱正拿着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清扫着院中的落叶，心里还惦记着码头那边传来的消息。
见王沐回来，身后还跟着面色复杂的顾清弦，他连忙放下扫帚迎上来：“墨哥，你回来了？顾先生这是…”
王沐径直走进院内，对王铁柱道：“铁柱，去把门关上。”
王铁柱见王沐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跑去闩好院门。
王沐这才转身，对王铁柱和顾清弦道：“从今日起，顾先生便是我凡尘阁的掌柜，负责阁中一应明面事务，对外接洽、银钱往来、消息汇总，皆由顾先生掌管。”
王铁柱愣了一下，看看王沐，又看看顾清弦，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却并未多言，只是老实点头：“我知道了，墨哥。”
顾清弦此刻已缓过神来，闻言连忙拱手，脸上挤出惯有的圆滑笑容：“铁柱兄弟，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王沐点点头，继续对王铁柱道：“铁柱，你性子沉稳，心思也细，往后便退居幕后，专司内部事务。线人的联络、消息的初步筛选、还有…一些不便顾先生出面的杂事，便交由你负责。”
王铁柱似乎明白了什么，黝黑的脸上露出郑重之色：“墨哥放心！我一定把后面的事打理好，绝不出岔子！”
王沐目光扫过二人，沉声道：“凡尘阁初立，便已卷入风波。今后行事，需更加谨慎。对外，顾先生是掌柜，铁柱是伙计。对内，消息分线传递，铁柱汇总后直接报我，再由我决定哪些需与顾先生商议。可能做到？”
“能！”王铁柱毫不犹豫地应道。
顾清弦也深吸一口气，肃然道：“顾某既入此门，自当遵从墨小哥安排。只是…赌坊之事恐已传开，后续麻烦…”
“后续之事，我自有主张。”
王沐打断了他，“顾先生首要之务，是尽快熟悉阁中事务，将明面的架子撑起来。铁柱，你把近日收到的消息，特别是关于李绝、码头、还有黑市凝气散风向的，挑要紧的与顾先生说一说。”
王铁柱应了一声，便引着顾清弦走向账房。
顾清弦步入那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账房，看着桌上码放整齐的账本、书架上一摞摞空白的册子，以及墙角那看似普通却内藏暗格的柜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原以为这凡尘阁只是个草台班子，没想到内部竟已有如此雏形。
王铁柱不善言辞，只是将几份记录着消息的纸条递给顾清弦，笨拙地解释着每条消息的来源和重要性。
顾清弦越听越是心惊。
这些消息看似零碎，却涉及码头巡检、李家矿场动向、黑市几种特定药材的价格波动、落霞宗外门执事刘洪在黑石城的动向……
王沐一手主导的凡尘阁，俨然是一张无形的网，正悄无声息地笼罩向金平县乃至黑石城的某些角落。
顾清弦内心骇然，“想老夫混迹于黑石城多年，自忖人脉广博，消息灵通，可从未想过构建一个如凡尘阁这般的情报组织，王墨…此人绝不简单！他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再次看向院中负手而立、眺望远方的王沐，心中那点侥幸和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与警惕的复杂情绪。
与此同时，黑石城某处宅院后堂之中。
主事李明桂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温热的茶水泼了跪在地上的手下满头满脸。
“废物！一群废物！”
李明桂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铁青，咆哮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在抖。
“查！给我去查！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顶着老子的名号去富贵坊撒野！还赢了二十多万两？他娘的！这是要把老子放在火上烤！”
堂下跪着的几名手下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了。
一人壮着胆子颤声道：“主事息怒！已经查过了，弟兄们这几日都在忙着督办那批‘矿料’押运的事，真的没有兄弟去富贵坊招惹钱掌柜啊…”
“不是你们，难道还有鬼不成！”
李明桂气得浑身发抖，“钱富那老狐狸刚才派人来捎话，话里话外都在敲打老子！说老子手下能人辈出，让他开了眼界！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