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那看似温情脉脉，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出来，蓝羽尚未完全松一口气，便被候在宫外的长春宫宫女拦住了去路。那宫女态度算不上恭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倨傲：“北定县主，贵妃娘娘有请，请您移步长春宫。”
蓝羽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有劳带路。” 常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贵妃传召，她无法跟随，只得低声叮嘱一句：“县主万事小心。”便目送蓝羽随着那宫女转向另一条宫道。
长春宫与慈宁宫的庄重古朴不同，处处彰显着掌权者的奢华与威仪。殿内陈设极尽精巧，熏香浓郁，宫女太监垂手侍立，气氛肃穆而压抑。
蓝羽被引至正殿外，并未被立刻召见。那传话的宫女进去禀报后，便再无音讯。蓝羽安静地站在殿外廊下。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隐约传来刘贵妃与旁人的说笑声，却仿佛完全忘记了殿外还站着一位刚刚受封的县主。
这一站，便是整整一个时辰。
蓝羽垂眸敛目，身形挺拔如松，她内力深厚，这点惩罚对她而言不过是不痛不痒。她心中清明，这是刘贵妃给她的下马威，既是因她“景王义妹”的身份，或许也因那首无意中得了圣心的诗词，更可能是借此发泄对萧景玄屡立战功、声望日隆的不满。
一个时辰后，殿内才终于传出召见的通传。
蓝羽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迈着步伐走入殿内，为了彰显其惩罚有效走路姿势显得不自然。只见刘贵妃端坐于上首主位，身着绛红色宫装，头戴九尾凤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凌厉与浮躁。她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但眼底的算计与久居上位的威压，却让人不敢直视。
“臣女蓝羽，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蓝羽依礼跪拜，声音平稳。
刘贵妃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如实质般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是何等伶俐的人儿，能得了陛下的青睐，封了县主。”
蓝羽依言起身，抬头，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落。
刘贵妃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与厌恶。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眉眼精致，皮肤白皙，更难得的是那股子沉静的气质，不卑不亢，与这宫中或是谄媚或是怯懦的女子截然不同。
“嗯，模样倒还算齐整。”刘贵妃语气淡淡，“听说你兄长是为护景王而战死？倒是个忠心的。如今你既成了县主，又是景王的义妹，往后更需谨言慎行，莫要仗着些许虚名，便忘了自己的本分，丢了皇家的颜面。” 她话语看似教导，实则充满了警告与轻视。
“臣女谨记贵妃娘娘教诲。”蓝羽低声应道，心中无波无澜。
刘贵妃似乎也懒得与她多言，随意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诸如在京城可还习惯，读了哪些书云云，便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什么碍眼的东西一般：“罢了，本宫也乏了，你退下吧。”
“臣女告退。”蓝羽再次行礼，从容退出了长春宫正殿。
然而，她刚走出长春宫不远，便被两名身材高大的嬷嬷拦住了去路。
“北定县主，公主殿下有请。”其中一位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蓝羽心下一沉，知道真正的麻烦恐怕现在才开始。景华公主，刘贵妃之女，晋王一母同胞的妹妹，年仅十四，却是宫中出了名的骄纵跋扈，深受皇帝宠爱。
她被带到了景华公主所居的流华殿。与长春宫的威严肃穆不同，流华殿布置得极尽精巧华丽，随处可见珍玩摆设，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景华公主萧景华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把玩着一支玉如意。她年纪虽小，却已显露出明媚张扬的容貌，眉眼间与刘贵妃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被宠坏的刁蛮。她见到蓝羽进来，并未起身，只是用那双漂亮却带着戾气的眼睛，上下下地打量着蓝羽，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哟，这就是那个凭一首歪诗，侥幸得了父皇封赏的‘北定县主’？”萧景华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刺耳的嘲讽，“本公主还以为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呢，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蓝羽压下心中的冷意，依礼参拜：“臣女蓝羽，参见公主殿下。”
萧景华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让蓝羽起来的意思，随即坐直了身子，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本公主听说，你今日进宫，惹得母妃很不愉快？”
蓝羽垂眸：“臣女不敢。贵妃娘娘只是循例教导了几句。”
“教导？”萧景华冷笑一声，“母妃心善，不与你这等身份的人计较。但本公主眼里可容不得沙子！”她猛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拍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殿内的宫女们吓得浑身一颤。
“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孤女，靠着死掉的兄长攀上了景王兄，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蛊惑父皇，得了县主的封号。你以为这就一步登天了？”萧景华站起身，走到蓝羽面前，围着她慢慢踱步，眼神如同毒蛇般在她脸上逡巡，“本公主还听说，前几日在姑母的宴会上，你很是出了一番风头，连那个眼高于顶的林文轩林大人，都对你另眼相看？”
蓝羽心中明了，原来还有林文轩这一层缘故。她依旧低眉顺目：“公主殿下误会了。臣女微末之人，岂敢妄图得到林大人青眼。当日不过是恰逢其会，偶有所感罢了。”
“偶有所感？好一个偶有所感！”萧景华突然停下脚步，猛地伸手捏住蓝羽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声音带着嫉恨与恶意，“就凭你这张脸？嗯？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能引得旁人注意！一个低贱的孤女，也配？”
蓝羽感受到下巴传来的刺痛，体内内力本能地想要运转震开这只手，但她强行压制住了。此刻反抗，随便治一个大不敬的罪，那更难脱身，不过是一些皮肉之苦罢了。她假装疼痛难耐，眼泪在眼中转着圈。
萧景华最恨的就是这种柔柔弱弱的人，假装柔弱扮可怜。她想起母妃因为首辅家和林文轩的事情烦心，又想起这贱人可能吸引了林文轩的注意，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她猛地松开手，将蓝羽狠狠一推，厉声道：“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身份！来人！”
两名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上前。
“给本公主掌嘴！”萧景华指着蓝羽，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狠狠地打！本公主倒要看看，打烂了这张脸，她还能不能靠着狐媚子手段勾引人！”
“公主殿下！”蓝羽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臣女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明示。若殿下无故责罚朝廷册封的县主，恐怕于理不合，亦有损陛下圣明。”
“呵！还敢拿父皇和县主的身份压我？”萧景华气极反笑，“在这宫里，本公主就是理！你冲撞本宫，对皇室不敬，这就是大罪！打！给本公主打！”
一名嬷嬷上前，抡起厚重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地扇向蓝羽的脸颊。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殿内回荡。
蓝羽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她能感觉到嘴角似乎有腥甜的气息。好像真的痛的让蓝羽流下了眼泪一样，她一边摇着头一边流着泪。
那嬷嬷却没有半点同情，下手更重，又是一巴掌扇在另一边脸上。
“啪！”
左右开弓，清脆的耳光声接连响起，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周围的宫女们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眼中流露出不忍与恐惧。
萧景华满意地看着蓝羽脸颊红肿，发髻微乱，心中的暴虐得到了暂时的满足。她特意吩咐道：“对准了脸打！本宫要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蓝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掴时，那蓄意用指甲划过她脸颊的细微动作。这公主，竟是存了心要毁她容貌！
屈辱、愤怒、冰冷的杀意在心中交织，但她的理智如同冰山般稳固。她不能还手，不能动用内力，甚至不能表现出太大的反抗。在这里，权力就是真理。她只能承受，将这刻骨的羞辱，连同脸颊上的疼痛，一并深深埋入心底。
不知道挨了多少下，直到萧景华觉得有些乏了，才摆了摆手：“行了，停手吧。”
那嬷嬷退开。蓝羽的脸颊已高高肿起，嘴角破裂，渗出血丝，原本清丽的容颜此刻看起来狼狈不堪。她像是被吓坏了一样，瘫在地上只知道哭泣流泪。
“滚出去吧！以后没有本公主的传召，不许再踏入流华殿半步！看见你就晦气！”
蓝羽听到这话好像如释重负，连忙爬起身慌慌张张的离开，此刻毫无礼仪可言。
萧景华看她这狼狈的样子心情总算好些，笑着说：“就这样，还县主呢，她也配！”
走出宫殿，夏日的阳光洒在她红肿的脸上，上面还布满了一道道划痕，深浅交错甚是吓人。常嬷嬷早已焦急地等在远处，见到她的模样，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上前扶住她，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县主！这……这是……”
“无妨。”蓝羽的声音因脸颊肿胀而有些含糊，却异常平静，“嬷嬷，我们回府。”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独自一人的蓝羽闭着眼睛，感受着脸颊一阵阵的抽痛。她用手抚摸了脸颊，有些血渍粘黏在手上，没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心思如此歹毒，这毁女子容颜的事情也能做出来。她眼眸微睁，看着手指上的血渍，在指尖揉搓。过了良久，冷哼一声。这刘贵妃一个想要娶孙首辅的嫡孙女，一个想要嫁状元林文轩。那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看向外面的阳光，鲜亮耀眼。在黑暗中前行她都能踏出来一条路，在阳光下难道还走不出路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