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杯酒释兵权（下）
宴席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紧绷的气氛中进行着。朱慈烺谈笑风生，时而问起江淮的风土人情，时而感慨创业的艰难，绝口不提敏感话题。黄得功配合着应答，眼神却如鹰隼般，偶尔扫过对面坐立不安的二人。
刘良佐和刘泽清则是食不知味，杯中的御酒喝起来如同掺了黄连。每一次朱慈烺看似随意的问话，都让他们心惊肉跳，绞尽脑汁才能挤出一两句得体又不会出错的奉承话。背后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慈烺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该摊牌了。他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平静地看向刘良佐和刘泽清。整个大殿的气氛，随着他神色的变化，瞬间凝固了。
刘良佐和刘泽清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来了！
“刘卿，刘卿，”朱慈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酒菜可还合口味？”
“合口味！合口味！陛下赐宴，乃臣等天大的荣幸！”两人忙不迭地起身回答，声音都有些发颤。
朱慈烺轻轻“嗯”了一声，手指缓缓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二刘的心尖上。
“合口味就好。”朱慈烺淡淡道，“朕登基以来，自问待二位不薄。高官厚禄养着，南京城里的好宅子赐着，只望二位能安享晚年，给天下人做个榜样，看看我大明朝是如何优待功臣元老的。”
这话听着是客气，但字字都带着刺。刘良佐和刘泽清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额头触地：“陛下天恩，臣等感激不尽，万死难报！”
“万死？”朱慈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死倒不必。只是，朕有些疑惑，想请二位爱卿为朕解惑。”
他不等二人回答，轻轻拍了拍手。只见韩影如同鬼魅般，从殿侧阴影中走出，手里捧着一个木匣。他走到御阶下，打开木匣，里面是几封密信和一些账册副本。
看到那个木匣，刘良佐和刘泽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们认得，那里面有些信笺的样式，正是他们与北面来往所用！
“这匣子里的东西，二位看着可还眼熟？”朱慈烺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风暴，“需要朕念给你们听听吗？比如，某年某月某日，与北虏使者密会于何处，许下何等诺言？又或者，暗中串联旧部，图谋不轨，所需银两几何，从何而来？”
“陛下！陛下饶命啊！”刘良佐再也撑不住了，以头抢地，嚎哭起来，“臣……臣是一时糊涂！是被奸人蒙蔽！是刘泽清！是他先勾结北虏，拉臣下水的啊！”生死关头，他毫不犹豫地把盟友卖了。
刘泽清一听，又惊又怒，也顾不得了，嘶声反驳：“陛下明鉴！是刘良佐！是他主谋！他早就对陛下心怀不满，是他逼迫臣与他同谋的！臣有罪！但臣是被逼的啊！”
两人就在这御前宴席上，如同市井无赖般互相指责撕咬起来，把如何密谋、如何串联、如何与北虏使者接头等细节都抖落了出来，只求能把主要罪责推给对方，换取一线生机。
朱慈烺冷冷地看着他们狗咬狗，直到他们吵得声嘶力竭，才缓缓开口：“够了。”
声音不大，却让二人瞬间噤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恐惧的颤抖。
“朕，还没说要你们的命。”朱慈烺站起身，走到御阶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二人，“若要杀你们，何必请你们来扬州？何必设这宴席？一道密旨，影卫就能让你们‘被暴病而亡’，你们信不信？”
“信！信！臣等深信不疑！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两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磕头。
“朕念在你们昔日确有些微末之功，也念在你们尚未铸成大错，”朱慈烺语气放缓，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看着二人充满希冀又恐惧的眼神，宣布了他的处置：
“刘良佐，刘泽清，尔等勾结北虏，图谋不轨，本应依律处斩，株连三族！但朕姑念旧情，法外开恩。即日起，削去所有爵禄虚衔，调任京师，于兵部挂两名‘顾问参军’闲职，无旨不得出京，无令不得见客。尔等原有部众，一律打散，编入京营或黄得功部，严加管束。尔等家产，抄没七成，充入国库，剩余三成，足够尔等家族在京师安度余生了。”
这不是商量，这是最终判决。
刘良佐和刘泽清听完，心中一片冰凉。兵部“顾问参军”？听着好听，实则是被圈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毫无自由可言的囚徒！部众被打散，家产被抄没大半，他们彻底成了无牙无爪的老虎，再也翻不起任何浪花。
但是，比起满门抄斩，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两人此刻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能保住性命和部分家产，已是侥天之幸！
“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涕泪交加，磕头如捣蒜。这一次，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后怕和感激。
“起来吧。”朱慈烺挥挥手，语气淡漠，“记住今日的教训。安分守己，方可善终。若再有不轨之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意让二刘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称“不敢”。
“黄得功。”朱慈烺转向一直肃立一旁的靖国公。
“臣在！”黄得功洪声应道。
“江北防务，及刘、二人旧部整编事宜，朕就全权交予你了。务必稳妥处置，若有趁机作乱或阳奉阴违者，朕许你先斩后奏！”
“臣遵旨！必不负陛下重托！”黄得功声音铿锵，带着凛然杀气。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最大的信任。
处置完毕，朱慈烺看也没再看失魂落魄的刘良佐和刘泽清一眼，转身对王承恩道：“朕累了，摆驾回宫。让刘卿和刘卿……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派人‘护送’他们回南京收拾，然后即刻进京赴任。”
“老奴遵旨。”王承恩躬身应道。
朱慈烺拂袖而去，黄得功冷冷地瞥了二刘一眼，也大步跟上。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瘫软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刘良佐和刘泽清，以及几名面无表情、按刀而立的御前侍卫。
殿外，月光清冷，新军巡逻的脚步声整齐划一，透着铁血的气息。
一场可能酿成大祸的危机，就在这杯酒之间，被消弭于无形。朱慈烺恩威并施，既清除了内部隐患，巩固了权力，又避免了大规模流血冲突，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江北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