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诱敌出洞
昭武三年，七月二十，徐州九里山，明军大营。
跟北边清军大营里那种火烧屁股的焦躁劲儿一比，南边明军大营这边，气氛可就有点“怪”了。怎么说呢？不是松懈，也不是紧张，倒像是……像是在唱一出大戏，台底下紧锣密鼓，台上面却故意慢悠悠地吊着嗓子。
中军大帐里，枢密使苏澜雪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徐州周边舆图出神。她没穿盔甲，还是一身利落的枢密院官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半点焦急，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可站在她旁边的昭武新军第一镇统制黄功，还有几个高级参军，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枢密使，”黄功是个直肠子，憋不住了，挠着他那钢针似的短发茬子，瓮声瓮气地问，“咱们在沂州那边不是得手了吗？雷豹那小子干得漂亮啊！这会儿准塔那老小子肯定急得跳脚！咱们是不是该加把火，猛攻他一阵子？说不定就能把这乌龟壳给砸开！”
苏澜雪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标着“荆山桥”清军大营的位置，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猛攻？黄将军，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砸壳子。”
“啊？不砸壳子？”黄功更迷糊了，“那干啥？跟他大眼瞪小眼，干耗着？咱们的粮草也是钱啊！”
“咱们要做的，”苏澜雪转过身，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是请君入瓮。或者说得更白一点，是引蛇出洞。”
她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明军的小蓝旗，轻轻从最前沿的几个支撑点上拔了起来，往后挪了半寸。“准塔现在就像一口烧红了的热锅，沂州失守的消息就是锅底下最旺的那把火。他急，他慌，他怕断粮，更怕北京城里的多尔衮砍他脑袋。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咱们到底想干什么，咱们到底有多少实力。”
“那咱们就告诉他。”苏澜雪的手指在沙盘上虚划着，“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前沿各营垒，哨卡巡逻队人数减半，巡逻间隔拉长。夜间篝火数量减少三成。派去清军阵前挑衅骂阵的嗓门大的兄弟，也撤回来歇两天。”
“啊？”黄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不是示弱吗？咱们刚打了胜仗，反倒缩回来？枢密使，这……这会不会让准塔觉得咱们怕了他？或者……觉得咱们兵力不足？”
“怕？”苏澜雪轻轻摇头，“就是要让他‘觉得’咱们怕了，或者‘觉得’咱们后方有事，兵力被牵制了。一个又急又慌的人，最容易干出什么事？就是抓住一根自以为是的‘救命稻草’。”
她看向一位负责后勤的参军：“另外，从明天开始，往南边运送粮草的车队，规模扩大一倍，但护卫兵力，减少一半。车队行进速度放慢，做出辎重繁重、行动迟缓的样子。路过清军斥候可能窥探的地方，可以‘不小心’掉下几袋不太重要的杂粮，让他们捡去。”
参军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枢密使高明！您这是……要让他们觉得，咱们的主力可能悄悄调走了，或者后方空虚，正在加紧运粮？”
“不止如此。”苏澜雪又对另一位负责工事的将领说，“营垒正面的壕沟，继续加深加固，但侧翼，特别是靠近运河、利于骑兵快速突击的那几段，工程进度可以……适当放慢一点。甚至可以留出几个看似‘无意的’薄弱点。”
“妙啊！”一个年轻的参谋忍不住拍案叫绝，“枢密使这是要给准塔摆下一个‘看似诱人’的陷阱！让他觉得有机可乘！他觉得咱们侧翼空虚，粮道漫长，又见咱们前沿收缩，肯定会以为咱们要么分兵去了山东，要么后方不稳！他急着打通粮道，又急于求胜向多尔衮交代，很可能就会忍不住扑出来！”
“正是此理。”苏澜雪赞许地点点头，“准塔现在就像一头饿极了又受了惊的野兽。我们不能硬冲上去跟他搏斗，那样就算赢了也会伤亡惨重。我们要做的，是在他必经之路上，丢下一块看似鲜美的肉，引诱他离开坚固的巢穴。等他扑出来，到了开阔地，那就是咱们的枪炮说了算了。”
黄功这回总算听明白了，咧开大嘴笑了：“高！实在是高！嘿嘿，枢密使，您这心眼子，比俺老黄身上的箭窟窿还多！俺明白了！这就去安排！保证把戏做足，让准塔那老小子觉得，咱们这边都快唱空城计了！”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明军前沿阵地上，立刻出现了一种“外松内紧”的诡异变化。
表面上，巡逻的士兵确实少了，营火也暗了，骂阵的糙汉子们也回营睡大觉了。通往南边的大道上，运粮的车队浩浩荡荡，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士兵护送，走得慢吞吞的，偶尔还真“不小心”撒点豆子麦麸什么的。
可暗地里，所有营垒的士兵都取消了休假，衣不卸甲，刀枪在手，火铳火药准备充足。炮兵阵地上，炮手们日夜守在炮位旁，炮弹堆得满满的，就等一声令下。骑兵们更是摩拳擦掌，战马都备好了双份草料，随时准备出击。
这种变化，自然没能瞒过北岸清军斥候的眼睛。消息很快传回了荆山桥大营。
“什么？南蛮子的巡逻队少了？营火也少了？”准塔接到报告，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大帅！”斥候头目肯定地说，“小的们看得真真的！而且，往南去的运粮车，一眼望不到头，可护兵没几个，走得那叫一个慢！”
“侧翼的工事呢？”准塔追问。
“运河东岸那段，他们挖壕的动静小多了，看着像是……像是没啥人干活了。”
准塔的心，猛地跳快了几下。他挥手让斥候退下，独自在帐中踱步。南蛮子这是什么意思？刚占了沂州，士气正旺，怎么反倒收缩了？还大张旗鼓地运粮……是后方吃紧，需要补给？还是……主力真的悄悄调往山东了，留下的只是疑兵？
他想起了苏澜雪那个女人。用兵狡诈，虚虚实实。这会不会是诱敌之计？
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南蛮子后方出了问题，或者主力真的北调，这是天赐良机啊！趁他病，要他命！如果此时出击，击溃当面的明军，不仅能解徐州之围，甚至能切断南下明军的退路，一举扭转战局！到时候，丢失沂州的罪过，不仅能够抵过，还是大功一件！
守，是坐以待毙。攻，虽有风险，却有可能博得一场大胜！
焦虑、猜疑、贪婪、对功勋的渴望，再加上沂州失守带来的巨大压力，像几条毒蛇一样，啃噬着准塔的理智。苏澜雪抛出的这个“诱饵”，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像一块足以让他翻盘的“肥肉”。
他走到帐外，望着南边九里山方向那片似乎比往日“安静”了许多的明军营垒，眼神闪烁不定。
“再探！给本帅盯紧了！特别是他们的运粮队和侧翼工事！”他沉声下令，心里那个冒险一搏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鱼儿，似乎已经闻到了饵料的香味，开始围着钩子打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