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工部革新
苏州城的风波随着江南总商会的挂牌暂告一段落，朱慈烺起驾回銮，庞大的皇家仪仗沿着运河，浩浩荡荡返回南京。龙舟之上，皇帝并未沉溺于沿途美景或后宫温存，他的思绪早已飞回了紫禁城，飞向了那关乎国运兴衰、北伐成败的另一个核心——工部与格物院。
与苏州那场牵扯各方利益、需要刚柔并济权术手段的经济改革不同，工部的革新更像是一场需要专注、耐心与奇思妙想的精密技术攻坚。这里没有那么多唇枪舌剑的朝争，却同样暗流涌动，只是这暗流，是炉火与铁水的奔腾，是算筹与图纸的碰撞。
龙舟抵达南京码头，百官迎驾，繁琐的礼仪之后，朱慈烺甚至来不及换下朝服，便径直摆驾皇城西苑——那里是格物院和隶属于工部的几个重要匠作监所在地。
西苑的气氛与庄严肃穆的紫禁城截然不同。还未走近，便能听到隐约传来的金属敲击声、水流冲击声，甚至偶尔还有一声沉闷的爆响，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金属淬火和油漆混合的独特气味。守卫在这里的已不是普通的宫廷侍卫，而是从昭武新军中精选出来的、略通文墨且忠诚可靠的士兵，他们对每一位进出者都进行严格盘查，即便皇帝亲临，验明正身的程序也一丝不苟。
朱慈烺对此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十分满意。在韩影和贴身太监的簇拥下，他穿过几道岗哨，走进了格物院的核心区域。与外界想象的杂乱不同，院内布局井然有序。不同的院落承担着不同的研究任务：有的专攻冶金，高大的炼炉日夜不息；有的专注机械，齿轮、连杆摆满案头；有的则专门进行化学试验，瓶瓶罐罐琳琅满目。
而今天朱慈烺要去的，是位于最深处、戒备也最为森严的一处独立院落——火器研制坊。这里，一位身着简便宫装，外罩一件防烫伤的皮质围裙，发髻简单挽起，脸上甚至还沾着些许油污的年轻女子，正全神贯注地伏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对着一个复杂的机械结构图凝神思索。她，便是如今实际执掌工部革新，尤其是军工制造大权的贵妃——沈烟。
沈烟出身工匠世家，其父本是南京工部虞衡清吏司的一位资深匠师，擅长钟表与火器维修。沈烟自幼耳濡目染，对机械格物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和热情。在朱慈烺还是太子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她的才华，破格将其纳入东宫，并支持她进行各种“奇技淫巧”的研究。朱慈烺登基后，力排众议，不仅册封她为贵妃，更将整合格物院与工部匠作、研发新式军械的重任交给了她。此举在朝中曾引起不小非议，认为“后宫干政”、“牝鸡司晨”，但朱慈烺和苏澜雪都坚定地支持她，用实实在在的成果让那些质疑者闭嘴。
“陛下？”沈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放下手中的炭笔，就要行礼。她身边的几位老匠师也慌忙跪倒。
“免礼。”朱慈烺快走几步扶住她，目光落在工作台那张画满了复杂线条的图纸上，“还在为击发机构烦恼？”图纸上画的，正是燧发枪最核心的部件——燧石击发装置。目前格物院仿制和改进的鲁密铳，虽然比明军旧有的火绳枪先进，但在可靠性和射速上仍有提升空间。
沈烟用沾着油污的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叹道：“是啊，陛下。燧石的质量、弹簧的力道、药锅的密闭性，还有风雨天的可靠性，这几个关节总是难以兼顾。试制了几批，不是哑火率高，就是容易损坏。距离您要求的‘定装弹药、高可靠性、快速射击’的标准，还差得远。”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焦虑，这项攻关已经持续了数月，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却卡在了最后几个技术难点上。
朱慈烺拿起桌上一支已经初步成型的燧发枪样枪，入手沉甸甸的，做工相当精良，可见工匠们的技艺是过硬的，关键是设计。“不要急，一步一步来。朕说过，允许失败，但要从失败中找出原因。”他仔细检查着枪机的每一个细节，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前世在博物馆和资料中见过的成熟燧发枪结构。
“你看这里，”朱慈烺指着击锤的转轴处，“是否可以加一个小的铜垫片，减少摩擦？还有这个弹簧，或许可以尝试用不同韧性的钢材叠打，而不是单一材料。”他提出的建议虽然粗糙，却往往能切中要害，给陷入思维定式的工匠们带来新的灵感。这正是沈烟和匠师们对这位年轻皇帝最为佩服的地方——他似乎总有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看似异想天开却又行之有效的“点子”。
沈烟眼睛一亮，立刻拿起炭笔在图纸上标注起来：“陛下英明！加垫片减少摩擦，这个我们试过，效果不错。但弹簧叠打……这倒是个新思路！刘师傅，快去取几种不同硬度的钢料来，我们试试看！”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匠师连忙应声而去。
朱慈烺放下样枪，环视了一下这间忙碌的工坊，正色道：“沈烟，燧发枪的改进固然重要，但朕今日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与你商议。”
沈烟见皇帝神色严肃，也收敛心神，恭敬道：“陛下请讲。”
“如今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北伐之志，刻不容缓。然工部旧制，效率低下，贪腐时有发生，各匠作监各自为政，难以形成合力。格物院虽有巧思，却多停留在纸面或少量试制，无法转化为大规模的军事实力。”朱慈烺沉声道，“此等情况，必须彻底改变！”
沈烟深有同感地点头：“臣妾亦有同感。如今格物院与工部下面的军器局、鞍辔局、火药局等沟通不畅，好的设计到了下面批量制作时往往走样，物料调配也时常拖延，确实误事。”
“所以，朕决定对工部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朱慈烺目光锐利，“首要之举，便是整合资源，成立一个全新的机构——‘兵器制造总局’！”
“兵器制造总局？”沈烟重复着这个名字，感觉一股新的力量正在酝酿。
“不错！”朱慈烺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忙碌的工匠和熊熊的炉火，“这个总局，要打破旧有工部各司的藩篱。朕意，将工部原有的军器局、兵仗局、火药司，以及朕的内帑资助的格物院火器坊，全部合并进来！由你，沈烟，以贵妃身份，实际掌管总局事务，直接对朕负责！”
这意味着，沈烟将拥有调动帝国最核心军工资源的巨大权力。她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激动和迎接挑战的决心。
“总局之下，朕计划分设几个核心部门。”朱慈锦继续阐述他的构想，这些思路清晰得让沈烟惊叹，仿佛早已在他心中酝酿多时：
“一为研发司，以格物院精英为基础，吸纳民间巧匠，专司新式火器、火炮、弹药、乃至攻城器械的设计与试验。燧发枪的完善、新型火炮（例如更轻便的野战炮）的研发，是你们当前的重中之重！”
“二为制造司，负责将研发司定型的图纸，转化为大规模、标准化的生产。朕要的不是每支枪都独一无二的手工艺品，而是要零件可以互换的制式武器！所以，必须推行标准化生产和流水线作业！”朱慈烺特别强调了这两个概念，并详细解释了如何将一件复杂武器（比如燧发枪）的制造过程分解为数十个简单的步骤，每个工匠只负责其中一个或几个步骤，专人专岗，最后组装成型。这样可以极大提高效率，统一质量，也便于维修和补充零件。
沈烟和旁边几位留下的老匠师听得目瞪口呆。标准化？流水线？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世代相传的工匠技艺模式！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妙用无穷！如果枪管、枪机、木托都能按照统一标准制作，那前线的士兵更换损坏部件将变得无比简单，后勤压力大减！
“三为质监司，独立于制造司。每一批出厂的武器，从铁料质量到成品性能，都必须经过严格检验，刻上编号和工匠、质检人员的标记。一旦在战场上发现质量问题，可以追查到具体责任人！朕要的是绝对可靠的杀敌利器，而不是在关键时刻炸膛的废铁！”朱慈烺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四为物料司，统筹全国的铁料、煤炭、硝石、硫磺等军工原料的采购、储备和调配。要与新成立的江南总商会紧密合作，利用商人的渠道，确保原料供应充足、价格合理。同时，也要探索新的原料来源，比如寻找更大、更容易开采的煤矿和铁矿。”
朱慈烺一条条说来，思路清晰，规划周密，不仅沈烟听得心潮澎湃，连周围那些原本只懂得埋头干活的老师傅们，也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效而强大的军工体系正在眼前缓缓展开。
“陛下……此策若成，我大明军械制造，必将脱胎换骨！”沈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还只是开始。”朱慈烺看着她，眼中充满期望，“沈烟，你知道朕为何将此重任交予你吗？不仅因为你的才华，更因为你不是那些被旧规矩束缚的官僚。你有魄力，有想法，敢于打破常规。这兵器制造总局，就是你的战场！朕要你在三年之内，让朕的昭武新军，全面换装自产的、性能稳定的燧发枪和新型火炮！可能做到？”
三年！这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但沈烟迎上朱慈烺信任和期待的目光，一股豪情油然而生。她深吸一口气，屈膝跪倒，斩钉截铁地道：“臣妾沈烟，领旨！必当竭尽所能，鞠躬尽瘁！三年之内，若不能让我新军将士用上最好的火器，臣妾甘受军法！”
“好！”朱慈烺亲手将她扶起，“朕信你！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内帑会优先保障总局的用度。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朕，或者找皇后亦可。”
接下来的几天，朱慈烺亲自坐镇，与沈烟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工部几位倾向于改革的官员（如郎中葛麟等）一起，详细拟定了《兵器制造总局章程》。章程明确了总局的组织架构、各司职责、经费来源、奖惩制度，特别是详细规定了标准化生产和流水线作业的具体实施办法，以及严格的质量追溯体系。
消息传出，朝野再次震动。这一次，质疑的声音小了很多。一方面是因为皇帝在苏州展现的强硬手腕让人心有余悸，另一方面，成立专门机构统筹军工，听起来确实是提高效率的好办法。当然，暗地里的非议依然存在，尤其是那些利益可能受损的旧工部官吏和与之勾结的物料供应商。
但朱慈烺和沈烟都无暇顾及这些杂音。诏书正式下达后，沈烟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她以贵妃和皇帝特使的身份，手持圣旨，在韩影派出的影卫协助下，开始对工部下属的各匠作监进行清理和整合。廉洁能干者留用甚至提拔；贪腐无能者革职查办；有技术的工匠则被提高待遇，集中到新划定的总局下属各厂。
南京城外，靠近码头和矿区的大片土地被圈定，新的、按照流水线理念设计的军工作坊开始破土动工。来自江南总商会的第一批优质铁料和煤炭，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地运来。格物院里，关于燧发枪击发机构、定装纸壳弹药、炮车改良等课题的攻关小组，日夜不停地忙碌着。
西苑的火器坊里，敲打声、争论声、试验成功的欢呼声比以往更加密集。沈烟几乎住在了这里，脸上身上的油污多了，但眼睛里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她不再是那个深居后宫的贵妃，而是像一个充满激情和斗志的工程师和指挥官，带领着她的团队，向着皇帝设定的目标发起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一股专注于技术与生产的力量，在南京城西悄然凝聚、壮大。工部的革新，如同给即将腾飞的巨龙装上了锋利的爪牙。朱慈烺站在皇城的最高处，望着西苑方向升起的缕缕青烟，仿佛已经听到了未来战场上，那由全新火器奏响的、决定帝国命运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