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准塔的抉择
昭武三年，七月十八，徐州，清军大营。
这天儿，闷得邪乎。天上连个云彩丝儿都没有，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把地上的一切都晒得打了蔫儿。可徐州城北，荆山桥一带的清军大营里头，比这天气更让人憋闷、更让人心头发慌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那是一种焦虑，一种恐慌，像瘟疫一样，在营地里悄无声息地蔓延。
定南大将军、镶白旗固山额真准塔，这会儿正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狗熊，在他那顶宽敞奢华、摆满了从江南抢来的瓷器和字画的中军大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那张被酒色和战火熏得黑红的大脸上，油汗涔涔，两道扫帚眉拧成了一个死疙瘩，眼神里全是烦躁和一种拿不定主意的惶惑。
他身上那件象征着一品大员身份的麒麟补服，领口的扣子被他扯开了，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旁边茶几上，摆着一碗冰镇酸梅汤，早就没了凉气，他也没心思喝。
“沂州……沂州……他娘的！怎么就让南蛮子给摸了呢？！”准塔猛地停住脚步，一拳砸在身旁的硬木柱子上，震得帐篷顶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从山东巡抚衙门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上面“沂州失陷”四个朱红大字，像四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
帐子里，还站着几个他的心腹将领和幕僚，一个个都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空气凝固得跟块铁板似的。
“说话啊！都他娘的哑巴了？！”准塔猛地转过身，血红的眼睛扫过众人，“沂州丢了！那是咱们的后路！是漕运的咽喉！南蛮子占了沂州，下一步就是青州、济南！到时候，咱们的粮道怎么办？援兵从哪儿来？嗯？！”
一个管粮草的参将，哆嗦着开口：“大……大帅，沂州一失，从临清南下的漕粮，可就……可就全断了！咱们大营的存粮，就算省着吃，也……也撑不过一个月啊！”
“一个月？”准塔冷笑一声，声音像破锣，“一个月后，咱们全他娘的准备喝西北风吗？！”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副将，是准塔的本家侄子，性子急，嚷嚷道：“叔父！还等什么？赶紧发兵打回去啊！把沂州夺回来！南蛮子这是偷袭，人数肯定不多！咱们大军杀到，还不像碾死蚂蚁一样！”
“放你娘的屁！”准塔劈头盖脸就骂了过去，“你长没长脑子？咱们一动，对面九里山上的苏澜雪是吃干饭的？她巴不得咱们离开这乌龟壳子呢！到时候，徐州还要不要了？丢了徐州，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那副将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看上去有点学问的汉人师爷，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帅息怒。依学生愚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沂州虽重要，但徐州更是战略要地，关乎中原全局。万一我军北上，徐州有失，则中原门户洞开，南蛮子兵锋可直指河南、山东腹地，甚至威胁京畿啊！摄政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京畿！京畿！”准塔烦躁地一挥手，“老子现在顾得上京畿？老子的粮道都快没了！没了粮食，不用南蛮子打，咱们自己就先饿死了！”
他喘着粗气，又看向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老成总兵：“你怎么看？”
那总兵沉吟片刻，缓缓道：“大帅，末将以为，师爷所言，不无道理。徐州重地，确实不容有失。但粮草之事，亦是燃眉之急。或许……可派一支偏师，兵力不需多，但需精锐，火速北上，尝试收复沂州，打通粮道。大军主力，仍牢牢守住徐州防线，以防南军主力趁虚而入。”
“偏师？”准塔眯起眼，“派多少？派少了，不够南蛮子塞牙缝的，那是肉包子打狗！派多了，徐州空虚，万一……”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气。守徐州，是摄政王多尔衮的死命令，说是“中原屏障，万不可失”。可如今后院起火，粮草命脉被人掐住，这仗还怎么打？守下去是等死，出兵救援又可能中埋伏丢城……这他娘的就是个死局！
“报——！”
就在这时，一个戈什哈（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禀……禀大帅！不……不好了！营中各处都在传言，说沂州丢了，咱们后路被断了，粮草撑不了几天了！好多营头都……都人心惶惶！还有人说……说摄政王要怪罪下来，咱们都得……”
“混账！”准塔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眼前的茶几，碗碟摔得粉碎，“谁敢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给老子抓！抓到一个，就地正法！”
“嗻！嗻！”戈什哈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可准塔心里清楚，这谣言，是堵不住的。沂州失陷的消息，就像一颗臭弹，已经在军营里炸开了花。现在别说普通兵丁，就是很多中下层军官，心里也都在打鼓。这军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他疲惫地坐回虎皮交椅，双手捂住脸。帐子里又陷入了死寂，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是守？还是救？
守，看似稳妥，却是坐以待毙。救，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风险巨大。
他想起了摄政王多尔衮那双阴鸷的眼睛，想起了徐州城的高墙深池，也想起了对面明军大营里，那个用兵如神、让他屡屡吃亏的女枢密使苏澜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帐外的日头渐渐偏西，可帐内的压抑和灼热，却有增无减。准塔的抉择，不仅关系着这数万大军的生死，更关系着整个中原战局的走向。他感到肩膀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似乎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坐以待毙！
“传令！”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各营主将，即刻来大帐议事！”
帐内的众人心里都是一紧。大将军，这是要做出决断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将这支大军，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