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饮马斡难河
漠南会盟的庆功酒宴尚未完全散去，篝火的余烬还在呼伦贝尔草原上闪烁着零星的火光，姜镶就收到了从北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信使是半夜到的，马蹄声急促如雷，踏碎了草原宁静的夜色。亲兵掀开帐帘时，带着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镶披衣起身，在摇曳的牛油蜡烛下展开那封密信。信纸是特制的明黄宣纸，上面只有朱砂写就的九个遒劲大字：
宜将剩勇追穷寇。可渡河。
烛火跳跃，映得那朱砂字迹仿佛在纸上流动，带着肃杀之气。帐外传来王刚粗犷的嗓音，伴随着铠甲碰撞的声响：老姜，是不是陛下让咱们班师回朝了？这草原上的羊肉还没吃够呢！
王刚揉着惺忪睡眼闯进大帐，皮甲歪斜地挂在身上，显然是刚从被窝里被亲兵拽起来。姜镶没有说话，只是将密信推过去。王刚接过信纸，借着烛光细看，眼睛顿时瞪得铜铃般大：渡河？渡哪条河？该不会是......他的声音突然压低，斡难河？
帐外风声呼啸，卷起草原上的枯草，像是成吉思汗的幽灵在夜色中徘徊。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更添几分肃杀。
六月初八，晨光熹微中，大军开拔。
这次北伐与以往截然不同。姜镶将辎重营全部留在呼伦贝尔草原，只带领三万精骑，每人配备双马，马背上驮着炒米和肉干。王刚担任先锋，率领五千关宁铁骑打头阵。探马如同梳子般撒出去二百里，将前方的草原细细捋了一遍。
队伍沉默地向北推进，只有马蹄踏在草地上的闷响和铠甲摩擦的铿锵声。越往北行，草原越发荒凉，草色由翠绿转为枯黄，偶尔能看到被野狼啃剩的牛羊白骨，在阳光下泛着森森白光。第四日黄昏，前军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边抓住了几个科尔沁部的逃兵——这些人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
班底往哪跑了？王刚的马鞭抵在逃兵的脖颈上，鞭梢还沾着露水。
逃兵哆嗦着指向北方：肯特山......斡难河......老祖宗的地盘......
姜镶在营帐中展开羊皮地图，手指沿着那条弯曲的蓝线缓缓移动。那里是蒙古帝国的龙兴之地，一百年前，永乐皇帝的大军最远也只到过克鲁伦河。烛光摇曳，在地图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六月廿三，前锋抵达肯特山南麓。
山脉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前，山顶的积雪在夏日阳光下闪着银光。斥候在山口发现了班第军丢弃的营寨——灶坑还是温的，显然敌人刚离开不久。王刚立即请命追击，却被姜镶拦住：
传令：依山扎营，等后军。
他们在等一支特殊的队伍——工部派来的寻源使。三日后，这支队伍终于赶到。带队的宋主事干瘦得像根柴禾，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旅途的尘土。他带着罗盘、水平仪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仪器，还有几个面色黝黑的向导。
宋主事在山口忙活了整整三天，第四天清晨，他激动地跑进中军大帐：姜帅！找到了！史书载斡难河源出肯特山，果然不假！他指着地图上一条细若游丝的水线，顺此水北上八百里，便是斡难河！
七月初七，七夕之夜，大军悄无声息地翻过肯特山山口。
月光如水，洒在蜿蜒的山路上。山北的景象让所有将士倒吸凉气：丰美的草原变成了无边的沼泽，蚊虫遮天蔽日，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最可怕的是那些塔头甸子——看似坚实的草墩，一脚踩空就能连人带马陷进去。短短三天里，已经有十几匹马葬身沼泽。
第七日午后，前方出现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浑浊湍急，对岸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蒙古包群，炊烟袅袅升起。
是班底的主力！王刚兴奋地搓着手，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姜镶却皱起眉头——渡河器械都在后军，眼前这湍急的河流如何渡过？
当夜，宋主事献上一张发黄的羊皮图，图上绘着蜿蜒的河道和隐秘的标记：姜帅，此乃前元宫廷秘藏。图上标有渡口，就在上游三十里处！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决战打响。
王刚带领五千精兵趁夜色从上游渡口过河，直插班第军后背。姜镶亲率主力正面强渡。班第发现中计时为时已晚，阵脚大乱。
最惨烈的搏杀发生在河滩上。明军火铳齐射，硝烟弥漫，蒙古骑兵冒死冲锋。王刚身中三箭犹自死战，姜镶的帅旗三次被砍倒又竖起。战至黎明，河水已被染成赤色，河面上漂浮着断戟残甲。
太阳升起时，班第带着残部向西逃窜。明军完全控制了对岸。
战后清点伤亡，姜镶却高兴不起来。
伤亡超过三千，粮草只够维持十日。更重要的是——这里已经是蒙古圣河斡难河，再往北就是无人区。
老姜，追不追？王刚裹着渗血的绷带问道。
姜镶摇头，走到河边蹲下身，掬起一捧浑浊的河水。他想起离京前，朱慈烺私下交代的话：
朕不要漠北的土地，只要大明战马饮过斡难河的消息传遍草原。
七月二十，姜镶在河边举行隆重的祭河仪式。
三军列阵，杀牛宰羊。宋主事宣读祭文，声音在空旷的河岸间回荡：
维昭武三年秋，大明征虏将军姜镶，率王师至此，告于斡难河神：自今而后，凡日光月华所照，皆我大明疆土！
仪式最后，姜镶解下佩剑，奋力掷入河中：
此剑为证！大明战马饮过此水，此河永属中华！
全军欢呼雷动，声震四野。王刚悄悄凑近问道：老姜，真把宝剑扔了？
姜镶轻笑：工部仿制的，真的在武库里收着呢。
八月初一，大军开始南返。
班第残部躲进深山，其他蒙古部落闻风归降。回师路上，不断有部落首领前来献礼称臣，奉上骏马、皮毛等贡品。
九月重阳，大军回到居庸关。朱慈烺亲自出关迎接。庆功宴上，王刚喝得大醉，嚷嚷着老子饮马斡难河。
姜镶却保持清醒。夜深人静时，他向朱慈烺坦言：
陛下，漠北苦寒，实难久驻。此次北伐，功在震慑，不在占地。
朱慈烺望着北方星空，淡淡道：爱卿可知成吉思汗为何能横扫天下？
不等回答，他自问自答：因其子孙忘了，刀剑可以征服土地，却征服不了人心。朕要的，是让蒙古人记住——大明战马到过的地方，就永远是大明的疆域！
秋风吹过关楼，旌旗猎猎作响。姜镶忽然明白：这条河，他们还会再来。不过下次来，带的将不只是刀剑，还有种子和农具，还有文明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