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沈府账房门口,手里的钥匙还沾着晨露。简凝没来。
昨夜说好九点在门口等我,可现在日头已经偏西。我推开门,屋内灰尘浮动,一排排木架上堆满泛黄的册子。我翻到地契那一栏,却发现夹层空了。
有人先动过这里。
我转身走出账房,迎面撞上沈夫人。她手里端着一碗药,热气往上飘。
“砚儿来了?”她声音很轻,“凝儿今早身子不适,在房里歇着。你若找她,改日再来吧。”
我没接话,只看着她碗里的药。黑褐色,像陈年的墨。
“这药……是给她吃的?”
“是啊。”沈夫人低头,“大夫开的,安神用。”
我伸手碰了那碗沿,指尖发烫。
“她病得厉害?”
“老毛病了。”她说,“夜里惊醒,哭到天亮。”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说这话时,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刚走到院外,萧晚从墙角闪出来,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东厢第三间,午时换人。**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简柔的人要来清点库房了。
我绕去东厢,躲在回廊柱后。不到一刻钟,两个丫鬟抬着箱子进来,其中一个掀开盖子,往里倒了一叠文书。我认得那笔迹——是地契的副本。
她们走后,我进去翻箱。里面除了地契,还有封信,落款是谢云启。
信上说:
**“计划照旧,沈家倒台之日,便是你我联手执掌京城之时。”**
树名下面画了个小小的山茶花。
我捏紧信纸,走出东厢。天色阴了下来,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
我在前厅等到傍晚,终于看见简凝走出来。她穿着墨绿旗袍,头发松松挽着,脸色比平时白了几分。
“你去了哪?”我问。
“沈夫人留我吃药。”她站定,“你怎么还在?”
“我在等你。”我说,“账房的地契被人拿走了。”
她眼神闪了一下:“谁干的?”
“你觉得呢?”我掏出那封信,递到她面前。
她看完,脸没变,手也没抖。只是轻轻把信折好,还给我。
“谢云启写给我的。”她说,“他让我帮他拿到沈家产业,事成之后,助我登上主母之位。”
“你就信他?”
“我不信任何人。”她抬头看我,“包括你。”
“那你昨晚为什么没去赴约?”
“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她声音低下去,“沈夫人给我喝的药里,加了东西。不是安神,是让人昏睡的药。她想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送走。”
我愣住。
“她说外面有人要杀我。”简凝冷笑,“可我知道,真正想让我消失的,是她自己。”
我看着她。她眼底有红血丝,像是熬了一整夜。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让她也尝尝被背叛的滋味。”她直视我,“我要把地契交给军方备案,让沈家所有暗账曝光。”
我皱眉:“谢云启知道你会这么做?”
“他知道。”她说,“但他以为我会先来找你商量。可我不想再等了。”
我沉默片刻:“你不怕他反手对付你?”
“怕。”她点头,“但我更怕再被人当成棋子。”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要真想动手,今晚就得做。”我说,“明天简柔就要清点库房,到时候证据全会被毁。”
她点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马车,就在后巷。”
“我去。”我说。
“不必。”她摇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这不是你的事。”我上前一步,“这是我们的局。你动一步,我就得跟着走。我不想你一个人扛。”
她忽然笑了下:“萧砚,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诗会上,你说我像幅画。其实那天,我就在想——这个人,能不能帮我把沈家掀个底朝天。”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比我想象中更危险。”
“彼此彼此。”
她看着我,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白底,绣着一朵山茶。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说,“她说,只要拿着它,就能认回家门。”
我接过,触感粗糙,边角已经磨得起毛。
“你要它做什么?”
“如果我今晚没回来。”她盯着我,“就把这帕子烧了。当是我死在沈家的祭品。”
我心头一紧:“别胡说。”
“我不是胡说。”她退后两步,“如果你看到它变成灰,就说明我已经不在了。那时候,你就可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没说话,只把帕子收进怀里。
夜幕降临时,我坐在萧宅书房,灯芯噼啪响了一声。陈伯还在床上躺着,呼吸微弱。萧晚坐在我对面,手里攥着一块怀表。
“哥,她走了。”萧晚低声说,“马车出城了。”
我站起来,走到院中。风很大,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三更时分,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裴渊的手下来报:**沈家后院起火,简小姐被困在里面。**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赶到沈府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东厢。浓烟滚滚,守卫乱作一团。我冲进后院,撞开一道门,看见简凝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她额头有血,眼神却清醒。
我割断绳子,扶她起来。
“地契呢?”她哑着嗓子问。
“在我身上。”我说,“先出去再说。”
她摇头:“不,现在就烧。火已经起来了,正好借这势头。”
我掏出帕子,她接过,点燃一角,扔进火盆。
火焰猛地蹿高,映红她的脸。
“从现在开始。”她靠着墙,声音很轻,“我没有退路了。”
我看着那帕子一点点化成灰,边缘卷曲、焦黑,最后只剩一点残烬。
突然,外面传来枪声。
裴渊带人冲了进来,谢云启的人在围攻大门。我扶着简凝躲到柱后,听见他在喊:“萧砚!你以为你能赢?你不过是我哥哥的影子!”
我没有回应。
简凝靠在我肩上,手紧紧抓着我的袖子。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她问。
“哪一句?”
“你说,这场戏才刚开始。”
“我记得。”
“那现在。”她抬头,“让我们把台搭得更高些。”
远处火光冲天,照亮半边夜空。
我握紧她的手,正要起身,她忽然咳嗽起来,一口血溅在我衣领上。
“你受伤了?”
她没答,只是用力掐了我一下,像是确认我还在这里。
我背起她往外冲,刚到门口,一颗子弹擦过门框,木屑飞溅。
我低头护住她,脚步没停。
马车等在巷口,萧晚掀开车帘。我抱着简凝钻进去,车子立刻启动。
她在车厢里睁开眼,看着我:“帕子烧了,情也断了。”
“什么情?”
“假的情。”她嘴角动了动,“从今往后,我不是为了利用你而靠近你。我是为了活着,和你一起活着。”
我握住她的手,没说话。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声响。
她忽然抬起手,摸向我的耳侧。
“你还藏着那颗痣?”
“嗯。”
“别藏了。”她指尖轻轻划过,“让它长出来。光明正大地活着。”
我闭了会眼,再睁开时,天边已有微光。
前方路口,谢云启站在街中央,手里举着手枪。
他右腿微跛,绛紫长衫在风中翻飞。
“萧砚!”他喊,“你逃不掉的!”
我放下帘子,对车夫说:“加速。”
车轮滚滚向前。
简凝靠在我怀里,呼吸渐渐平稳。
我低头看她,发现她右手小指上的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她忽然睁眼,盯着我:“如果有一天,我变得比谢云启还狠,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我还没开口,她又闭上了眼。
风吹起车帘一角,露出外面街道的轮廓。
谢云启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的枪口垂下。
我伸手握住简凝的手,她的手指冰冷。
马车拐过街角,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岔路,车窗缓缓降下。
一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搭在窗沿。
谢云启没看见那辆车。
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