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火光在南方的天际线上涂抹出狰狞的橘红，那是朱符大营仍在燃烧的余烬。
孙策立马于一处高坡，古锭刀斜指地面，刀锋上的血珠缓缓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片暗红。他刚刚亲自冲阵，几乎是以一己之力踏破了朱符的中军，亲眼看着那面“朱”字大旗在烈火中倾倒，看着那个披发浴血、状若疯魔的朱符被亲兵拼死救走，消失在乱军之中。
胜利的滋味本该是酣畅淋漓的，但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东面太过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公瑾，”他侧头看向身旁白衣依旧，却难掩眉宇间一丝凝重的周瑜，“你说沈风那边为何能这般沉得住气…”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如同从地狱中冲出，斥候滚鞍落马，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主公！不好了！南昌…南昌城丢了！”
“什么？！”孙策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说清楚！怎么回事？！”
“是…是沈风！他派兵伪装成我军士兵，诈开了南门！城内守军猝不及防，已经…已经全军覆没了！城头…城头插上了‘沈’字旗！”斥候的声音颤抖不止。
“沈风！沈文虎！”孙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古锭刀发出嗡嗡的轻鸣，彰显着主人滔天的怒火。
他瞬间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沈风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前来救援朱符！
原来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趁自己主力尽出，后方空虚，直捣黄龙！
“好！好一个沈文虎！竟敢虎口夺食！”孙策怒极反笑，眼中燃起骇人的凶光，“传令！程普、韩当、黄盖，立刻收拢兵马，放弃追击残敌，随我回师，夺回南昌！”
他绝不容忍到手的果实被人如此轻易摘走！南昌乃豫章郡治，意义重大，更是他此番谋划江东的关键一环！若就此失去，此前一切努力，击溃刘繇，大破朱符，都将大打折扣！
“伯符！不可！”周瑜急声劝阻，一把拉住孙策的马缰，“此刻回师，正中沈风下怀！”
孙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射向周瑜：“公瑾！难道就任由他占我南昌？！”
周瑜迎着孙策愤怒的目光，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伯符，你冷静想想！沈风坐拥坚城，以逸待劳，麾下兵精粮足！我军虽连破刘繇、朱符，然将士疲惫，已是强弩之末，仓促回攻坚城，岂非以卵击石？即便侥幸夺回，我军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届时，还有余力图谋丹阳、吴郡吗？”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沈风不来救朱符，反而行此险招，其志非小！他所图者，绝非一城一地，而是借此战，一举奠定其在江东的强势地位！我等若与之在南昌城下拼得两败俱伤，只会让北面的刘繇残部，乃至其他觊觎之辈，坐收渔利！伯符，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孙策胸膛剧烈起伏，周瑜的话如同冰水，浇熄了他部分的怒火，却让那股不甘和憋屈更加炽烈地灼烧着他的内心。他何尝不知周瑜所言在理？只是…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就在他咬牙切齿，权衡利弊之际，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这次来的，是浑身烟尘、甲胄破损、肩膀上还带着一道深刻箭伤的孙瑜！他踉跄下马，扑倒在地，声音嘶哑悲愤：“伯符兄长！北营…北营被张济、张绣的铁骑突袭，失守了！”
“什么？！”孙策和周瑜同时色变。
孙瑜抬起头，脸上满是愧恨与烟熏火燎的痕迹：“末将无能！沈风军狡诈，趁我军不备，铁骑突至，营寨…营寨瞬间被攻破！末将拼死下令焚毁粮草军械，不使其资敌，然…然火势刚起，敌军便已杀到近前…”
他重重以头叩地：“末将损兵折将，丢失营垒，焚毁军资，罪该万死！请兄长责罚！”
接连的打击，让孙策眼前一阵发黑，身形微微晃动。南昌丢了，北营破了，好不容易从刘繇那里缴获的、本可支撑他下一步军事行动的粮草军械，也化为了灰烬！
他猛地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伸手将孙瑜扶起，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仲异（孙瑜字）何罪之有？沈风狡诈，非战之罪。你能临机决断，焚毁物资，未使其尽落敌手，已是大功一件！且先去包扎伤口，整顿残部。”
安抚了孙瑜，孙策转向周瑜，脸上已是一片冰寒，之前的暴怒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杀意：“公瑾，如今…又当如何？”
周瑜望着南昌城头隐约可见的“沈”字旗，目光沉静如水，缓缓道：“伯符，事已至此，强攻南昌已非上策。我军虽新得笮融部数千之众，然其心未附，恐难倚为臂助；连日鏖战，将士疲惫，锋芒已钝；更兼粮草辎重遭此重创...”
他话锋微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所幸此前击溃刘繇大营时，缴获颇丰，尚能支撑一时。否则此刻粮道被断，军心必溃。然即便如此，我军锐气已失，根基动摇，已无久战之本。”
周瑜的声音愈发低沉：“当务之急，是保全实力，徐图后计。我们应立刻收拢所有兵力，携笮融部，放弃北营，向东北方向转移，进入我等控制的豫章北部诸县，如海昏、建昌等地，依托鄱阳湖险，重整旗鼓，就食于地方，再观时变。”
孙策沉默良久，望着那片吞噬了他雄心与物资的火焰，又望向南方那座在黎明微光中轮廓逐渐清晰、却已易主的坚城，最终重重一拳砸在马鞍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传令！全军向海昏方向撤退！”他的声音带着不甘，却无比清晰，“告诉笮融，让他的人跟上！程普、韩当断后，防止沈风追击！”
“诺！”
晨曦刺破黑暗，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大地。南昌城头，“沈”字大旗在晨风中傲然飘扬。城下，孙策军如同退潮般，带着缴获有限的物资和难以言说的挫败感，向着东北方向缓缓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