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三年,二月二十日。
大同,这座历经沧桑的九边重镇,此刻正沐浴在一片罕见的暖阳之中。虽然塞外的风依旧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但大同城内外的空气,却已经被一种足以燃烧血液的炽热所填满。
随着“雷霆号”装甲列车在铁轨上扫清了最后一批不知死活的清军袭扰骑兵,太原至大同的铁路运输线终于迎来了全线畅通。
“呜——!!!”
一声雄浑激昂的汽笛声,如龙吟般响彻云霄,震得城墙上的积雪都在簌簌发抖。
大同南站,这个刚刚扩建完毕、足以容纳十列火车同时停靠的巨型货运站,此刻已是人山人海。
铁轨的震动声由远及近,大地的颤抖仿佛传导到了每个人的脚底板。在万众瞩目之中,一列挂着红黑两色龙旗的专列,破开晨雾,缓缓驶入站台。这列火车的车头比寻常的更加巨大,纯黑色的车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车头正前方那个巨大的金色“晋”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晋王卢象升的指挥专列——“中兴号”。
“敬礼——!”
站台上,早已列队等候的第二师师长赵云飞猛地拔出指挥刀,直指苍穹。
“刷!”
数千名负责警戒的晋军士兵齐刷刷地举起手中的步枪,刺刀如林,寒光闪烁。
列车停稳,气阀喷出一团白色的蒸汽。车门打开,身披黑色大氅、腰悬尚方宝剑的卢象升,在一众高级将领的簇拥下,迈步走下站台。
他的脸上带着风霜之色,但那双眼睛却比星辰还要明亮。这一路北上,他亲眼见证了铁路两侧那连绵不断的物资堆场,见证了那一列列满载着粮食和弹药的列车,更见证了这个新生的工业国家为了这场决战所迸发出的惊人力量。
“王爷!”赵云飞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第二师全体将士,恭迎王爷!大同防务已固若金汤,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可东进灭虏!”
卢象升快步上前,一把扶起这位爱将,用力拍了拍他满是硝烟味的肩膀。
“云飞,辛苦了。”卢象升的目光扫过赵云飞身后那些虽然疲惫但精神抖擞的士兵,那是刚刚经历过杀虎口奇袭和宣府前哨战的百战精锐,“你们打出了晋军的威风,打断了多尔衮的脊梁骨。这一仗,你是首功。”
“末将不敢居功,全赖王爷运筹帷幄,更有这铁路神兵相助。”赵云飞站起身,指着身后,“王爷,您看谁来了。”
卢象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在站台的另一侧,一群穿着各色皮袍、留着各式发辫的蒙古汉子,正一脸敬畏地看着这边。他们有的手按弯刀,有的牵着神骏的战马,但此刻,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桀骜不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震撼和臣服。
那是来自草原的盟军首领们。
为首的正是科尔沁汗图鲁格,在他身后,还有喀尔喀的车臣汗、察哈尔的亲王,甚至还有几个之前一直摇摆不定的部落首领。
“那……那就是会跑的铁屋子?”喀尔喀的车臣汗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还在喷气的火车头,咽了口唾沫,“这东西一顿得吃多少草料啊?”
“吃个屁的草料!那是吃煤的!那是喝水的!”图鲁格如今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晋国通”,一脸鄙夷地看着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告诉你们,晋王爷就是坐着这东西,把几百万斤的粮食和火炮运过来的。咱们只要跟着晋王干,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有这铁柱子顶着!”
听到图鲁格的话,众首领更是心惊肉跳。几百万斤粮食?那是多少?够他们部落吃好几年的!
卢象升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向这些草原枭雄。
“各位安达(兄弟),远道而来,辛苦了。”卢象升并没有摆出汉人高官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行了一个标准的蒙古抱拳礼。
“拜见晋王殿下!”
呼啦啦一片,几十位蒙古王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这是发自内心的跪拜,是对强者的绝对服从。在杀虎口一战中,他们已经见识到了晋军“天火焚城”的恐怖,如今又亲眼目睹了这钢铁洪流的壮观,心中那最后一丝“坐山观虎斗”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
“都起来吧。”卢象升微笑着扶起图鲁格,“图鲁格大汗,咱们是老朋友了。这次你带了多少人马?”
“回禀王爷!”图鲁格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科尔沁部精锐八千骑,一人双马,已经集结完毕!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喀尔喀部五千骑!”
“察哈尔部六千骑!”
“土默特部……”
一番清点下来,汇聚在大同城外的蒙古联军骑兵,竟然达到了三万之众!加上晋军原本的主力,此番集结在大同的兵力,已接近十万!
虽然人数上仍少于多尔衮号称的三十万大军,但在装备、后勤和士气上,这支联军已经形成了碾压之势。
“好!很好!”卢象升目光如炬,“各位的情义,我卢象升记下了。既然来了,就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打仗。传令下去,打开三号军需库,给每位蒙古兄弟发放‘晋军冬装’一套,‘神仙粉’(压缩干粮)十斤,罐头五盒,好酒一坛!”
“谢王爷赏赐!”蒙古首领们大喜过望。他们来打仗,图的不就是个抢掠吗?没想到还没开打,晋王就先赏了这么多好东西。特别是那传说中的“罐头”,听说里面装着煮熟的红烧肉,那是连大清皇帝都吃不上的美味啊!
当晚,大同城外连营百里,篝火通明。
晋军的炊事班架起了数百口大锅,猪肉炖粉条的香气飘散在整个营地。那些平日里为了争夺一块草场就能打出狗脑子的蒙古各部战士,此刻却围坐在火堆旁,捧着晋军发的新式搪瓷碗,吃得满嘴流油。
“这汉人的衣服真暖和啊。”一个喀尔喀的年轻骑兵摸着身上那件墨绿色的棉大衣,爱不释手。这棉衣里填充的是晋国新纺织厂生产的优质棉花,外面是防风防水的致密帆布,比他们那些破旧的羊皮袄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是啊,还有这鞋子。”旁边的同伴指了指脚上的高帮牛皮靴,“底子厚,还不透水。以前冬天打仗,脚趾头都要冻掉几个,现在穿上这个,踩在雪地里都是热乎的。”
“跟着晋王,有肉吃,有衣穿。”一个老兵感慨道,“那个多尔衮,除了会向我们要牛羊,还会干什么?这回咱们算是跟对人了。”
这就是卢象升的“金钱攻势”。对于这些穷苦的牧民来说,什么大义名分都是虚的,唯有手里捧着的热饭和身上穿着的暖衣才是真的。用工业文明的生产力去“收买”游牧民族,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
第二天,二月二十一日。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冬日的阴霾,照耀在大同城北那片广阔的平原上。
十万大军,列阵以待。
这是一幅足以载入史册的壮阔画卷。
中央,是晋军的两个主力师。第一师的步兵方阵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刺刀如林,军容严整;第二师的机械化部队(雪橇+滑雪兵)则显得轻灵迅捷。在他们身后,是黑洞洞的炮兵阵地,一百门新式野战炮和那门恐怖的“超级臼炮”昂首指天,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两翼,则是三万蒙古联军。虽然他们的队列不如晋军整齐,但那种万马奔腾的野性气势,同样令人胆寒。
点将台上,战鼓雷动,号角齐鸣。
卢象升身披金甲,头戴红缨帅盔,在众将的簇拥下登上高台。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热切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这些士兵,是父亲,是儿子,是丈夫。他们把性命交给了自己,自己就要带着他们去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弟兄们!”
卢象升运用了内力,声音通过铁皮扩音筒,如滚雷般传遍全场。
“看看你们的脚下!这是大同!是咱们汉家守了几千年的北大门!往北,是匈奴、是突厥、是蒙古!往南,是咱们的父母妻儿,是咱们的锦绣河山!”
“两百年前,就在离这不远的土木堡,大明五十万精锐毁于一旦,皇帝被俘,那是我们汉人心中永远的痛!也就是从那天起,咱们的脊梁骨被打断了!”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寒风吹动旌旗的声音。许多读过书的军官,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但是今天!”卢象升猛地拔出长剑,直指东方,“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防守,不是为了挨打!我们是为了雪耻!为了把那根被打断的脊梁骨,重新接回来!”
“多尔衮就在前面!他带着十五万大军,带着那些被迫剃了头的汉奸,想要把我们最后的希望掐灭!他想让我们世世代代做奴才,留辫子!”
“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十万人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震得远处的积雪簌簌落下。
“好!”卢象升剑锋一转,“要打赢这一仗,光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我们是仁义之师,是王师!若是我们也像鞑子一样烧杀抢掠,那我们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卢象升神色骤然变得严肃,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红绫,大声宣读:
“传我将令!入关之后,全军上下,无论汉蒙,必须严守‘三大纪律’!”
“第一!冻死不拆屋!哪怕是在雪地里过夜,也不许强占百姓的房子,不许拆百姓的门窗烧火!”
“第二!饿死不掳掠!我们的粮食是火车运来的,是咱们自己生产的!谁敢抢百姓一粒米,杀无赦!”
“第三!买卖公平!用咱们的龙币,去买百姓的东西,不许强买强卖,不许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这三条军纪一出,全场震动。
晋军士兵们早已习惯了严格的纪律,纷纷高呼“遵命”。
但那些蒙古王公们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在他们的观念里,打仗就是为了抢东西,不抢怎么发财?不抢怎么养兵?
“这……晋王这规矩是不是太严了?”察哈尔亲王低声嘀咕,“咱们大老远跑来,难道就为了喝西北风?”
似乎看穿了蒙古人的心思,卢象升转过身,看向那些蒙古方阵。
“我知道,各位蒙古兄弟可能会觉得委屈。但我卢象升把话放在这儿!只要你们守规矩,不扰民,这仗打赢了,多尔衮国库里的金银财宝,我分文不取,全赏给你们!还有那八大皇商剩下的家产,也是你们的!”
“但是!”卢象升眼中杀气爆发,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谁要是敢坏了我的规矩,敢对百姓动刀子,那就别怪我卢象升翻脸不认人!我的枪炮,不仅能打满清,也能打不听话的朋友!听明白了吗?!”
这一番话,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
图鲁格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吼道:“科尔沁部听令!谁敢抢百姓东西,老子亲手砍了他脑袋!晋王给的赏赐够咱们吃几辈子了,别给脸不要脸!”
其他蒙古首领也被那句“多尔衮的国库”给刺激到了,纷纷拍着胸脯保证遵守军纪。相比于抢穷苦百姓的那点破烂,显然北京城的金山银山更有吸引力。
“誓师礼成!”王文义挥动令旗,“祭旗!”
几十名之前抓获的清军奸细和顽固不化的满洲战俘被押了上来,按倒在阵前。
“斩!”
随着鬼头刀落下,鲜血染红了战旗。
“出发!目标——宣府!怀来!”
“呜——!!!”
大同火车站内,早已整装待发的“雷霆号”装甲列车再次发出了怒吼。它将作为先锋,引导着这支庞大的混成军团,沿着铁路和官道,向着东方浩浩荡荡地开进。
大军开拔的场面极其壮观。
最前面的是赵云飞的滑雪特战队,他们在雪地上如飞鸟般掠过,负责侦察和扫清障碍。
紧接着是装甲列车和运送重炮、物资的货运专列,它们像是一条条钢铁巨蟒,喷吐着黑烟,在铁轨上蜿蜒前行。
铁轨两侧的官道上,是望不到头的步兵方阵。他们背着行囊,迈着整齐的步伐,高唱着《精忠报国》的军歌,歌声激昂,响彻天地。
而在大军的两翼,则是漫山遍野的蒙古骑兵。他们策马奔腾,呼哨声此起彼伏,如同两道灰色的洪流,护卫着中央的本阵。
这是一支跨越了时代的军队。
既有最原始的骑射冲锋,又有最先进的工业火炮;既有草原民族的狂野,又有近代军队的纪律。
而在中军的指挥车上,卢象升透过车窗,看着这滚滚向前的钢铁洪流,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激动,反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这一天,终于来了。
为了这一天,他种过田,炼过钢,搞过金融,玩过谍战。他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太原府,变成了一个能够支撑十万大军远征的工业基地。
“王爷,前面就是宣府了。”诸葛青云指着地图,“宣府总兵王承胤,是个着名的墙头草。当年李自成来的时候他降了,后来多尔衮来了他又降了。现在,估计他又在犹豫了。”
“犹豫?”卢象升冷笑一声,“告诉傅青主,不用跟他废话。把咱们的热气球升起来,往宣府城里撒传单。传单上不用写别的,就印上咱们龙币的样票,还有那句‘冻死不拆屋’的军纪。”
“再告诉王承胤,我给他两个时辰。不开城,我就让‘超级臼炮’把他的城墙轰平,让他和宣府城一起变成历史的尘埃!”
“是!”
大军滚滚向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这股历史的洪流。
那些沿途的百姓,那些因为多尔衮“焦土政策”而躲在深山老林里的难民,听到隆隆的炮声和火车的轰鸣声,纷纷大着胆子探出头来。
当他们看到那面迎风招展的“晋”字大旗,看到那些不仅不抢东西、反而给他们分发馒头和棉衣的士兵时,一个个跪在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
“王师来了!王师真的来了!”
“咱们有救了!咱们汉人有救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所过之处,百姓箪食壶浆,甚至自发组织起来,为大军带路,帮助推车运粮。
原本被洪承畴寄予厚望的“焦土计”,在晋军强大的后勤保障和严明的军纪面前,彻底失效了。甚至因为清军之前的暴行,反而激起了百姓更强烈的仇恨,让他们义无反顾地站在了晋军这一边。
民心,这股最不可捉摸却又最强大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倒向了卢象升。
二月二十五日,大军兵临宣府城下。
看着城外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钢铁方阵,看着天空中那几个巨大的、如同魔神般的“天眼”热气球,宣府总兵王承胤在城楼上双腿发软,尿湿了裤子。
“这……这还打个屁啊!”
“开城!快开城!老子要反正!老子本来就是大明的忠臣!”
随着宣府那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通往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最坚固的一道屏障,就这样在工业文明的威慑下,兵不血刃地告破。
而在宣府的东方,怀来卫的荒原上,多尔衮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列好了阵势。
那是旧时代的最后挣扎,也是两个文明的终极碰撞。
决战,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