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是那个懵懂少年……”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那个模糊的、属于过去长安记忆中的“雍王”形象,在眼前这尊如同战神般浴血归来的“天策大将军”面前,瞬间碎裂、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李謜稳稳高踞于战马之上。
他没有如礼制所期、百官所盼那样翻身下马,谢恩接旨。
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目光如同冰冷的铁扫帚,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阶下黑压压的人群——从宰相贾耽、杜佑紧绷的面容,到高郢、郑珣瑜闪烁的眼神,最终在那张涂着厚厚脂粉、强作镇定的窦文场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目光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极淡的嘲弄。
他的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充满了无声的张力。
身后的安西亲兵阵列,没有丝毫松懈,他们如同对阵时面对敌军的铁壁,沉默地矗立着,只有马匹偶尔喷出的鼻息和甲叶因紧绷而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汇成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煞气,沉沉地压在开远门外的广场上。
那一双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面甲或直接扫视着前方的长安官员,如同猛虎在审视一群闯入领地的羔羊。
压抑!窒息!
百官习惯了被阿谀奉承,何曾受过这等居高临下的、带着战场硝烟味的审视?
尤其是那些依附窦文场的阉党爪牙和清流中迂腐自矜之辈,还有依附广陵王李纯、舒王李谊的闲散宗室们,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灼烧,烧得他们脸上火辣辣地疼。
“什么人呐!好大的威风!”
终于,一个压抑不住的、带着浓浓酸腐与嫉妒的低声咒骂,从官某个角落响起!
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的广场上显得异常刺耳,瞬间撕破了那紧绷的沉默面纱。
原本挤挤挨挨、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长安百姓,瞬间感受到了那从官员核心圈层里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嬉笑声、议论声戛然而止。
孩童被大人死死捂住了嘴,连啼哭都噎在了喉咙里。贩夫走卒们脸上的好奇和兴奋迅速褪去,只剩下茫然和无措。
他们虽不懂朝堂规矩,但那马背上如高山般沉凝的青年藩王,和他身后那群散发着冰冷煞气的军士,以及百官们骤然惨白的脸色和死一般的寂静,无不告诉他们一个简单的事实:天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呵呵呵…”
一声低沉、短促、带着玩味、嘲弄与无尽力量的轻笑,终于清晰地溢出李謜的嘴角。
他扬起下巴,线条冷硬如刀锋,目光精准地越过前排重臣,直刺官员队伍中偏前位置——一个穿着郡王深啡色常服、身形微胖、此刻脸上还残留着一丝得意的年轻藩王脸上!
正是义阳郡王李桧!
在李謜目光锁定目标的瞬间,他身后的阿塔尔,那双藏在狮头盔阴影下的眼睛,也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死死钉在了李桧身上!
锁定!如同锁定敌军帅旗!
李謜嘴角那抹冷酷的弧度加深了。
他甚至无需多余动作,只是对着李桧的方向,轻轻一指!
“唰!”
阿塔尔的身影动了!快如闪电!在百官一片倒吸冷气的惊呼声中,阿塔尔那布满征战烙印、如同玄铁铸就的大手,已然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义阳郡王李桧的后颈!
“啊?!混账!吾乃义阳郡王!尔等安敢……”李桧惊怒交加地挣扎咆哮,话语却被颈后传来的剧痛和巨力生生扼断!
他哪里拗得过阿塔尔的铁腕?
如同拎鸡崽儿般,被阿塔尔毫不费力地从人群中拖拽而出!
四周的神策军士瞳孔猛缩,下意识地按紧了刀柄,却见窦文场面无表情,毫无示意,便互递眼色,悄然退后半步,按刀而立,冷眼旁观。
“跪下!”阿塔尔一声暴喝,如同九霄雷霆!
蕴含的力量猛然下压!
“噗通——!”堂堂义阳郡王李桧,被硬生生按得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上!
冠冕脱落,狼狈不堪!
剧痛和奇耻大辱让他那张微胖的脸瞬间扭曲!
李謜居高临下,俯视着被摁在地上的李桧,声音冰冷如铁:
“义阳郡王李桧!本王问你,方才,可是你在此奉旨迎候、百官肃穆、天策大将军旌节凯旋之庄严时刻,公然咆哮,口呼‘什么人呐!好大的威风!’,是也不是?”
李桧被按得筋骨欲裂,剧痛钻心,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冷汗涔涔而下。
然而瞥见舒王李谊那不易察觉的、几乎是鼓励的颔首,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颤抖,嘶声叫嚷:“便、便是我喊的!又如何?难道……难道错了不成?!”
语声虽高,却难掩那份惊悸之下的虚张声势。
李謜将李桧的强撑与李谊的暗示尽收眼底,眼底寒芒更盛。
他猛然抬首,目光如雷霆扫过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声音陡然拔高,裹挟着无上威严与森然杀机:“天策大将军,享有开府仪同三司之尊!督统关中诸路兵马之权!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责!凡有藐视军威、扰乱军心、阻碍军务、诽谤功臣者——”
他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钉死在李桧身上:“本大将军有权,依军法,立地处断!”
“嗡——”一声,原本噤若寒蝉的百官瞬间如同沸水泼入滚油,压抑的惊呼和骚动不安的低语骤然炸开!
而被死死摁在地上的李桧,只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紧接着下身猛地一热,腥臊的液体瞬间浸透锦袍,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面如金纸,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一双因极致恐惧而几乎脱眶的眼珠,转过脸去死死钉在舒王李谊脸上,那是绝望中的求助!
“今日!大家亲眼所见,李桧罪证确凿!其一,扰乱奉旨迎候凯旋之师的大典,亵渎圣意,藐视国礼!此乃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