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傍晚。
张居正府邸后街的一条僻静小巷里,柳如是带着丫鬟小翠从布庄回来。这几天她听从沈墨轩的安排,尽量减少外出,但今天是小翠母亲的生辰,她特意去布庄买了块料子,准备让小翠带回家。
两人刚走进巷子,突然从两侧墙头跃下四个黑衣人,动作迅捷,一言不发就扑了上来。
小翠吓得尖叫,柳如是心中一紧,但她早有准备,沈墨轩提醒过她,这几天可能不太平。
“小翠,快跑!”柳如是推了小翠一把,自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
但她哪里跑得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刚跑出几步,就被一个黑衣人追上,一块浸了蒙汗药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柳如是挣扎了几下,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黑衣人扛起柳如是,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整个过程不到半盏茶时间,干净利落。
小翠跑出巷子,惊慌失措地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柳姑娘被绑架了!”
立刻有巡逻的锦衣卫赶来:“怎么回事?”
“柳姑娘……柳姑娘被黑衣人抓走了!”小翠哭道。
锦衣卫脸色一变:“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往城南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北镇抚司。沈墨轩正在和陆炳议事,听到禀报,两人对视一眼。
“鱼儿上钩了。”陆炳道。
沈墨轩点头,眼中闪过冷意:“按计划行事。”
他起身,对赵诚道:“传令下去,封锁城南所有出口。记住,要做出很紧急的样子,但留一条路......清水巷方向。”
“是!”
城南,清水巷那所房子里。
柳如是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屋里点着油灯,光线昏暗,四个黑衣人守在门口,还有一个疤脸汉子坐在对面,正是冯保的死士头目。
“柳姑娘,得罪了。”疤脸汉子阴笑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只要你配合,不会伤你性命。”
柳如是瞪着他们,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疤脸汉子摆摆手:“别急,等沈墨轩来了,自然会放了你。不过,他来了,能不能走,就不好说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衣人冲进来:“大哥,外面有动静!锦衣卫把城南封锁了,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疤脸汉子皱眉:“这么快?来了多少人?”
“至少两百人,带队的是沈墨轩本人!”
疤脸汉子眼中闪过兴奋:“好!果然来了!按计划,所有人埋伏好。等他进来,立刻动手!”
“是!”
屋里的人迅速隐藏起来,只留两个黑衣人看着柳如是。
夜色渐浓,清水巷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
“搜!仔细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沈墨轩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疤脸汉子从门缝往外看,只见沈墨轩带着几十个锦衣卫,正一家一家地搜查过来。他手按刀柄,心中冷笑:沈墨轩啊沈墨轩,你重情重义,果然是你的致命弱点。
很快,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这家搜过没有?”沈墨轩问。
“回大人,还没有。”
“敲门。”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屋里,疤脸汉子对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会意,一人上前开门,另一人躲在门后。
门开了,沈墨轩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四个锦衣卫。
“锦衣卫办案,搜查逃犯。”开门的黑衣人道。
沈墨轩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不用装了,我知道冯保在这里。让他出来吧。”
黑衣人脸色一变,正要动手,却听沈墨轩喝道:“动手!”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四个锦衣卫突然暴起,四把绣春刀同时出鞘,直取黑衣人要害。与此同时,巷子两旁的屋顶上,跃下几十个锦衣卫,将房子团团围住。
疤脸汉子大惊:“不好,中计了!”
他一把抓起柳如是,刀架在她脖子上:“沈墨轩!让你的人退下!否则我杀了她!”
沈墨轩走进院子,冷冷地看着他:“放开她,我可以留你全尸。”
“哈哈哈!”疤脸汉子狂笑,“沈墨轩,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这屋子里埋了火药!只要我一声令下,大家一起死!”
沈墨轩脸色不变:“那你就引爆吧。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疤脸汉子一愣,没想到沈墨轩这么狠。他咬牙道:“你不怕她死?”
“怕。”沈墨轩道,“但我更怕放走你们这些祸害。柳姑娘,对不住了。今日若你死在这里,我沈墨轩发誓,一定杀光冯保和裕王所有党羽,为你报仇。”
柳如是看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反而有一丝欣慰。她用力点头,呜呜地发出声音。
疤脸汉子慌了。他本以为挟持人质能让沈墨轩投鼠忌器,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房梁上突然落下一道黑影,一掌拍在他后颈。疤脸汉子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是陆炳!他一直藏在房梁上!
另外几个黑衣人见状,正要反抗,被冲进来的锦衣卫制服。
沈墨轩快步上前,解开柳如是的绳子,拿出她嘴里的布团:“柳姑娘,你没事吧?”
柳如是摇摇头,眼眶却红了:“我没事……沈大人,你们……”
“别说话,先离开这里。”沈墨轩扶起她,对陆炳道,“陆大人,搜查屋子,看冯保在不在。”
陆炳带人搜查,很快回来:“没有冯保。这老狐狸,根本没亲自来。”
沈墨轩并不意外:“他要是亲自来,就不是冯保了。不过,抓到这些死士,也算收获。”
他看向被制服的疤脸汉子:“说吧,冯保在哪里?裕王有什么计划?”
疤脸汉子冷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我出卖冯公公和王爷,做梦!”
“有骨气。”沈墨轩点头,“不过,不知道你的骨气,能撑多久。赵诚,带回去,好好审问。”
“是!”
众人押着俘虏离开清水巷。回到北镇抚司,沈墨轩立刻提审疤脸汉子。
刑房里,疤脸汉子被绑在刑架上,依然嘴硬。但沈墨轩这次不着急,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茶。
“你叫王猛,山西大同人,嘉靖三十五年入伍,在边军待了十年。隆庆二年,你因殴打下级军官被开除军籍,后来投靠了冯保,成了他的死士头目。”沈墨轩缓缓说道。
疤脸汉子王猛脸色微变。
“你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在山西老家。你每个月都托人带钱回去,对吧?”沈墨轩继续道,“冯保给你多少钱?值得你为他卖命?”
王猛咬牙:“沈墨轩,你不用白费口舌。我王猛虽然不是好人,但知道忠义二字。冯公公对我有恩,我绝不会出卖他。”
“忠义?”沈墨轩笑了,“冯保勾结倭寇,祸国殃民,你助纣为虐,也配谈忠义?”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好一个成王败寇。”沈墨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那我问你,如果冯保和裕王谋反成功,你们这些跟着他们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王猛沉默。
“现在皇上还在,裕王谋反就是大逆不道。一旦失败,你们这些人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沈墨轩盯着他,“你真要为了冯保,赌上全家人的性命?”
王猛的眼神开始动摇。
沈墨轩趁热打铁:“说出来,我保你家人平安。你虽然犯了罪,但罪不至死。如果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留条命。”
良久,王猛终于开口:“我说……但你要发誓,不伤害我家人。”
“我发誓。”
王猛深吸一口气:“冯公公现在藏在城西的妙应寺。那是裕王的产业,方丈是裕王的人。裕王的计划是……三日后,趁皇上病情恶化的消息传开,发动兵变。”
沈墨轩心头一凛:“具体计划是什么?”
“裕王已经拉拢了神机营副将刘挺,还有三千营的两个参将。三日后子时,刘挺会带兵控制皇宫,另外两个参将会带兵包围内阁和六部衙门。”王猛道,“同时,裕王府的死士会暗杀张阁老、高拱等反对派大臣。事成之后,裕王会以监国身份掌权,等皇上……驾崩后,就登基。”
好狠毒的计划!沈墨轩背脊发凉。如果不是提前得知,三日后京城必将血流成河。
“冯保在妙应寺做什么?”他问。
“冯公公负责联络各路死士,还有准备裕王登基的诏书、玉玺等物。”王猛道,“妙应寺地下有个密室,里面藏着裕王这些年搜罗的珍宝,还有龙袍、玉玺……”
沈墨轩立刻起身:“陆大人,立刻调集人手,包围妙应寺!”
“是!”
半个时辰后,五百锦衣卫力士集结完毕,趁着夜色,悄悄包围了城西妙应寺。
妙应寺是京城有名的大寺,香火鼎盛,平日里信众如织。但此时夜深,寺门紧闭,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沈墨轩和陆炳亲自带队,来到寺门外。
“敲门。”沈墨轩道。
一个锦衣卫上前,用力拍门:“开门!锦衣卫办案!”
寺内一片寂静。
“破门!”
几个锦衣卫抬起撞木,“轰”的一声撞开寺门。众人一拥而入,却见寺内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油灯在佛前燃烧。
“搜!”沈墨轩下令。
锦衣卫分散搜查,很快,一个校尉来报:“大人,发现密道!”
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后,有一道暗门。打开暗门,是一条向下的阶梯。沈墨轩带人下去,阶梯很长,走了约莫百步,来到一个宽阔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灯火通明,堆满了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在最里面,还有一个供桌,桌上供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旁边放着玉玺和诏书。
但冯保不在。
“还是让他跑了。”陆炳咬牙。
沈墨轩走到供桌前,拿起那件龙袍。布料是江南最上等的绸缎,绣工精湛,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真是迫不及待啊。”他冷笑道。
“大人,这里发现一封信!”一个锦衣卫从供桌下摸出一封信。
沈墨轩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变了。
信是冯保写给裕王的,内容很简单:“王爷,事已泄,速离京城。老奴在天津卫准备了船只,可走海路去南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裕王要跑!”沈墨轩急道,“陆大人,立刻包围裕王府!”
“好!”
众人匆匆离开妙应寺,直奔裕王府。但等他们赶到时,裕王府已经人去楼空。守门的护卫说,裕王一个时辰前带着十几个亲信,从后门离开了。
“追!”沈墨轩翻身上马,“他们要去天津卫,走水路逃跑。我们从官道追,应该能追上!”
“沈同知,要不要请示皇上?”陆炳问。
“来不及了!”沈墨轩道,“皇上给了我密旨,可以先斩后奏。陆大人,你带人去控制京营,防止兵变。我带人去追裕王!”
“好!小心!”
沈墨轩点了两百锦衣卫,连夜出城,往天津卫方向追去。
夜色中,马蹄声如雷。沈墨轩策马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裕王跑了!
这个祸国殃民的亲王,必须伏法!
与此同时,裕王的车队正在官道上疾驰。三辆马车,十几匹马,所有人都穿着便装,但掩饰不住慌乱。
最前面的马车里,裕王脸色铁青:“冯保这个废物!这么重要的计划都能泄露!”
周延儒劝道:“王爷息怒,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要到了天津卫,上了船,我们就安全了。南方还有我们的势力,可以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裕王苦笑,“这次失败,本王还有机会吗?”
“当然有!”周延儒道,“皇上病重,时日无多。只要王爷活着,就有机会。张居正能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裕王沉默片刻,突然道:“冯保呢?他怎么没跟来?”
“冯公公说他要断后,让我们先走。”周延儒道,“王爷,冯公公对您真是忠心耿耿。”
裕王冷笑:“忠心?他是怕落到沈墨轩手里,生不如死。不过,他留下来也好,能拖住追兵。”
正说着,马车突然急停。裕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怎么回事?”他怒道。
车夫惊慌的声音传来:“王爷,前面……前面有官兵拦路!”
裕王掀开车帘一看,只见官道上,数百名锦衣卫举着火把,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正是沈墨轩!
“裕王殿下,这么晚了,要去哪里?”沈墨轩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冰冷刺骨。
裕王心中一沉,知道今天恐怕难以脱身了。但他毕竟是亲王,强作镇定道:“沈墨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本王的去路!”
“奉皇上密旨,捉拿叛党。”沈墨轩高举密旨,“裕王朱载坖,勾结宦官,贪污受贿,意图谋反,罪证确凿。请殿下随我回京受审!”
“胡说八道!”裕王喝道,“本王是皇亲国戚,岂容你诬陷!让开,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沈墨轩冷笑:“殿下还想反抗吗?你只有十几个人,我这里有两百锦衣卫。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裕王环顾四周,确实,自己这边人太少,硬拼肯定不行。但他不甘心,咬牙道:“沈墨轩,本王可以给你钱,很多钱。放本王走,保你一世富贵。”
“抱歉,我不缺钱。”沈墨轩道,“我只想要公道。”
“公道?”裕王狂笑,“这世道有什么公道?成王败寇而已!沈墨轩,你今日抓了本王,就不怕将来有人报复?”
“怕。”沈墨轩道,“但有些事,怕也要做。”
他一挥手:“拿下!”
锦衣卫一拥而上。裕王的护卫还想反抗,但很快被制服。周延儒吓得瘫软在地,连声求饶。
裕王被押下马车,五花大绑。他瞪着沈墨轩,眼中满是怨毒:“沈墨轩,你别得意。就算本王死了,也会有人替本王报仇!”
“那就让他们来吧。”沈墨轩淡淡道,“来一个,我抓一个。来两个,我抓一双。”
他转身,对锦衣卫道:“押回京城!”
“是!”
队伍调头,往京城方向而去。夜色中,火把连成一条长龙。
沈墨轩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天津卫方向。冯保还没抓到,这个老狐狸,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去了。
但他不急。裕王落网,冯保失去靠山,已经是丧家之犬。迟早会抓到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裕王押回京城,公开审判,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抬头望向夜空,星辰闪烁。
陈四海、王守备、还有那些死在江南的兄弟,你们的仇,终于要报了。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