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芒安排管亥继续率领四万大军,大张旗鼓,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地向齐国郡腹地缓慢开进,沿途继续“体察民情”、“接受赞助”,营造主力仍在稳步推进的假象。
而他自己,则带着十三、孙骁、阿奎以及五名最精锐的暗卫,共计八人,换上了毕骁部残兵的粗布衣裳,扮作一支侥幸突围、狼狈不堪的小队,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军,钻入山林,朝着徐和势力盘踞的核心区域潜行而去。
徐和如今在齐国的势力,早已今非昔比,不再仅仅龟缩于深山老林。凭借着吞并和扩张,他已经实际控制了齐国郡西南部与济南国接壤的几个小县镇,俨然一方割据军阀。
刘芒等人越靠近徐和的老巢,盘查就越发严密。
沿途关卡林立,随处可见头裹黄巾、手持兵刃的士卒巡逻,虽然装备依旧杂乱,但比起毕骁部那种松散的山寨武装,明显多了几分军伍的肃杀之气和秩序感。
历史上,徐和与司马俱能在青州西部盘踞长达十数年,直至建安十一年(206年)才先后被夏侯渊剿灭,其势力和根基之深厚,可见一斑。
徐和的大本营,设在一个名为“历城”的、已被他完全控制的小县城内。县衙被改造成了所谓的“渠帅府”。
府邸大堂上,徐和正与几名心腹头目商议军情。
徐和此人,年约三十许,身材干瘦,尖嘴猴腮,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和狡黠,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股市井混混的油滑气,与其“一方渠帅”的身份颇不相称,倒更像是个侥幸得势的偷鸡摸狗之徒。
就在这时,一名小头目匆匆进来禀报:“渠帅,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毕骁部下的孙骁,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徐和三角眼一眯,闪过一丝精光:“毕骁部的人?孙骁?他不是毕骁的狗头军师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让他进来!”
不多时,孙骁、阿奎领着刘芒等八人,低着头,一副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模样,走进了大堂。一进大堂,还没等徐和开口询问,刘芒,此刻化名为“毕芒”,突然猛地扑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冲到徐和座前,一把抱住徐和的大腿,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厉悲切,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徐叔叔啊!徐叔叔!您可要为我爹报仇啊!!!我爹……我爹他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呜……”
这一出,直接把徐和给整蒙了!他下意识地想抽回腿,却被刘芒抱得死紧。
这……这他妈是谁啊?!
徐和脑子飞快转动,毕骁的儿子?毕骁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个儿子了?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我跟你爹很熟吗?上来就抱大腿喊叔叔?
刘芒才不管徐和怎么想,他必须牢牢定下“苦主投亲”的基调,继续他的表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徐和的裤腿上抹,哭诉道:
“徐叔啊!我爹……我爹在送走我之前,千叮万嘱,说您……您是咱们齐国郡太平道的顶梁柱,是最大的首领!他让我一定要来投奔您,要把您当成亲叔叔一样看待,说只有您才能护我周全,才能替我们毕家报仇雪恨啊!徐叔叔!我爹……他死不瞑目啊!呜呜呜……”
徐和被刘芒哭得心烦意乱,又被他那混合着泥土、汗水和疑似鼻涕的液体弄脏了裤子,恶心得差点当场拔刀砍人!
但他强忍住了。他仔细琢磨着刘芒的话,毕骁在临死前把儿子送来投奔我?这倒是有可能。
只是……这小子是不是理解错了?把他爹客套的“当成亲叔叔看待”,真当成是过命的交情了?
徐和心里一阵腻歪,但面上却不好发作。
毕竟,毕骁好歹是曾经同盟的一方小渠帅,如今被官军所杀,其子前来投奔,自己若表现得过于冷漠甚至拒之门外,传出去,难免让其他还在观望的小股黄巾势力心寒,不利于他收拢人心、巩固盟主地位。
这点收买人心的表面功夫,徐和还是懂的。
他一脸无奈,求助似的看向站在一旁、表情尴尬无比的孙骁和阿奎。
这两人他是认识的,之前与毕骁会面时,孙骁是毕骁倚重的谋士,阿奎是毕骁麾下的勇将,算是毕骁部的核心人物。
孙骁和阿奎此刻内心简直是万马奔腾,这桃李候的演技……也太浮夸了!但戏已开场,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
阿奎连忙上前,装作努力安抚“悲痛欲绝”的“少主毕芒”,孙骁则赶紧向徐和躬身行礼,脸上挤出一副悲愤又惭愧的表情,替刘芒“解释”道:
“徐渠帅恕罪!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家……我家少主年幼,突遭大难,亲眼目睹老主人……唉!心神激荡,悲痛过度!方才一路逃亡,更是受尽惊吓!如今见到徐渠帅,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见到亲人一般,这才如此失态!绝非有意冒犯渠帅虎威!还望渠帅海涵!”
徐和皱了皱眉,顺势挣脱开刘芒的“拥抱”,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裤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
“罢了罢了,突遭大难,心情激荡,也是人之常情。孙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日探报还说刘备军慢悠悠地在北海境内转悠,怎么突然就……毕骁兄弟怎么就……?我这边还在商议如何派兵接应你们,怎么转眼就……”
他这话半真半假,派兵接应或许有过讨论,但更多是觊觎吞并,此刻却说得情真意切。
孙骁闻言,立刻咬牙切齿,脸上露出刻骨的仇恨,这次倒有几分真实,毕竟毕骁确实死了,山寨也没了,将事先编好的说辞,半真半假地讲述出来:
“徐渠帅有所不知!那刘备之弟刘芒,狡诈异常!他故意大张旗鼓,慢速行军,沿途宴饮作乐,做出纨绔无能之态,都是为了麻痹我等!暗地里,他却派了麾下大将管亥,率领精锐,轻装简从,抄小路日夜兼程,偷袭我黑风寨!我等猝不及防,寨门很快被攻破!混战之中,毕渠帅为了掩护少主和我等突围,亲自率亲卫断后,浴血奋战,最终……最终力战而亡,壮烈殉道了!呜呜呜……”
孙骁说到动情处,也挤出了几滴眼泪。
他顿了顿,擦了擦眼角,继续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隐晦”:“至于少主……唉,不瞒徐渠帅,少主名唤毕芒,实乃我家渠帅早年流落在外时,与一女子所生,算是……算是私生子。渠帅对其母有愧,加之早年局势动荡,一直将其寄养在远房亲戚家中,暗中接济,直至去岁年关前后,局势稍稳,才悄悄接回山寨,带在身边,有意栽培,以续香火。此事极为隐秘,寨中知晓者亦不过三五心腹,就是怕人多口杂,对少主安危不利。故此,外界少有人知。谁曾想……唉!如今老主人罹难,少主他……他可就全指望徐渠帅您了!”
这番说辞,将刘芒身份的“合理性”和“隐秘性”都圆了过去。
阿奎在一旁配合着捶胸顿足,虎目含泪:“老主人死得冤啊!那管亥匹夫,竟投靠官府,带兵来杀自家兄弟!此仇不共戴天!”
徐和及其麾下头目们听着孙骁声情并茂、细节丰满的讲述,看着阿奎悲愤的模样,再瞧瞧地上哭得几乎要断气的“毕芒”,大多露出了“原来如此”和些许“了然”的表情。
私生子,年前才接回,怪不得没听说过。
心中那点对“毕芒”身份的疑虑消散了大半。
原本他们还在暗中商议,如何趁着刘备军压境,威逼利诱,将毕骁部这股不小的势力收编过来。没想到刘备军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直接就把毕骁给灭了,倒是打乱了他们的算盘。
毕骁部那四五千可战之兵和万余百姓,看来是没指望了,可惜归可惜,但表面上,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
徐和叹了口气,脸上挤出几分“沉痛”和“愤慨”,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还在抽噎的刘芒,用带着几分安抚和客套的语气宽慰道:
“贤侄节哀!毕骁兄弟英雄一世,竟遭此毒手,实在令人痛心!你放心!既然你爹将你托付于我,我徐和必定视你如己出!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管亥那个叛徒,刘备那个伪君子,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徐和这话本是场面上的客套,意在收买人心,显示自己仗义。
岂料,他话音刚落,原本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芒突然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动人的承诺,竟不顾地上冰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徐和“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带着激动无比的颤抖,大声道:
“义父!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爹临终前就说徐叔叔您最是重情重义!如今孩儿家破人亡,孤苦无依,能得义父不弃,愿视孩儿如己出!此恩此德,天高地厚!孩儿……孩儿以后定当侍奉义父左右,孝如亲父!以报义父大恩!为爹爹报仇雪恨!!”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情真意切,直接把徐和给整不会了!
徐和当场愣住,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心里简直哭笑不得:我……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客套一下啊!这小子……怎么还顺杆爬,直接认上义父了?!这也太实在了吧?!
他看着跪在脚下、一脸“孺慕之情”和“找到依靠”的刘芒,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更不是。
答应吧,平白无故多了个半大小子当干儿子,还是刚死了爹的;不答应吧,自己刚才“视如己出”的话还热乎着,立马反口,岂不是自打嘴巴,让手下和其他黄巾头领看了笑话,显得自己虚伪小气?
他麾下的头目们也都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古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徐和的“视你为己出”是一句客套话,谁知这孩子如此实在……
孙骁和阿奎更是差点没绷住,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心里对这位桃李候的“急智”和“脸皮厚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都能接上?还接得这么自然?绝了!
徐和骑虎难下,只得干笑两声,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慈祥”笑容,伸手虚扶道:
“呃……贤……贤侄快快请起!这……这……唉,既然你有此心,那……那好吧!以后,你就是我徐和的义子了!起来,快起来!”
他心里暗骂自己嘴贱,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多一个“义子”名义上照顾一下,似乎也没什么实际损失,还能博个“重情义”的名声,暂且如此吧。
刘芒这才“喜极而泣”,又磕了一个头,才在阿奎的搀扶下“激动不已”地站起身来,紧紧抓住徐和的胳膊,哽咽道:“多谢义父!孩儿……孩儿以后有依靠了!”
徐和无奈地拍了拍刘芒的手背,对众人道:“好了,今日我收得义子,虽是悲事之中一点慰藉,但大敌当前,不可懈怠!”
他吩咐手下:“来人!带孙先生、阿奎兄弟和我……义子他们下去休息,好生安置!准备热水饭食,再找郎中给我义子看看,莫要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刘芒被阿奎和孙骁“搀扶”着,依旧是一副伤心过度又因认了义父而找到主心骨的复杂模样,被带了下去。临走前,他还“深情”地回望了徐和一眼,哽咽道:“义父……孩儿……全仰仗您了……”
徐和脸上堆着略显僵硬的“慈父”笑容,连连点头:“放心,放心,我儿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