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水军都督府。
烛火在周瑜手中的军报上跳跃，“报——大都督！吕蒙将军有紧急军情求见！”亲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急促。
“让他进来！”周瑜放下军报。
吕蒙几乎是冲了进来，他素来沉稳，此刻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与急切，甚至忘了行礼，直接凑到周瑜耳边，压低声音，气息都有些不稳：“大都督！查……查到了！查到那‘马意’的来历了！”
周瑜霍然转身，目光如电：“说！是何来历？！”
吕蒙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司马家！”
“司马家？！”周瑜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震惊，“河东那个司马家？！怎么可能？！当初许昌之战，司马家不是随着司马懿‘坠崖’，被刘锦连根拔起了吗？！”
吕蒙用力点头，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令牌，双手呈上。令牌入手冰凉，非金非铁，正面阴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司马”！
“大都督，末将遵照您的密令，派人暗中盯了‘马意’半年有余！”吕蒙快速禀报，“前些日子，他借故出城，在建业城东一处偏僻的茶寮，秘密会见了一个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末将的人隐约听到，那年轻人称呼他为‘族兄’！后来，我们设法在那个年轻人落单时将其擒获，从他贴身衣物中搜出了此物！”
周瑜紧紧攥着那块令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坚硬的触感仿佛直透心底，将所有散乱的线索——孙策遇刺的蹊跷、朝堂舆论的诡异引导、针对自己的权力制衡、还有“马意”那深藏不露的智计与阴柔手段——瞬间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马意……司马懿……”周瑜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与凛冽的杀意，“原来是他！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潜伏爪牙！一切都说得清了……先王之死，朝堂纷争，王上的猜忌……恐怕都少不了此人的‘功劳’！”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备马！即刻回建业！点齐一百亲卫，再去叫上甘宁！记住，要快，要隐秘！我们连夜出发！”
几日后，建业城外，深夜。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周瑜一马当先，甘宁、吕蒙左右护卫，身后是百名精悍的亲兵，人人面带风尘，眼神锐利如刀。
“开门！速开城门！！”吕蒙在城下扬声高喊。
守城将领从垛口探身，借着火把光亮，一眼认出了城下那位白衣都督，心中一惊，不敢怠慢，连忙下令打开城门。城门沉重的开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吴王宫，深夜。
孙权早已安寝，却被心腹太监慌慌张张地唤醒：“王上！王上！大都督……周瑜大都督突然回京，此刻已在宫外求见，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孙权睡意全消，心中猛地一紧：“可是北方汉军有异动？或是荆州边境出了事？”他一边急忙起身穿衣，一边急问。
“奴婢不知，大都督面色极其凝重，只说要立刻面见王上！”太监答道。
很快，在偏殿中，孙权见到了风尘仆仆、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骇人光芒的周瑜。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都督，北方军情紧急？为何突然星夜回京？”
周瑜却没有行礼，也没有寒暄，他快步走到孙权面前，在孙权惊愕的目光中，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这一抓，力道之大，让孙权心中剧震，本能地想要挣脱，却被周瑜眼中那前所未有的急迫与决绝所慑。
“王上！”周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敲在孙权心上，“你且告诉我，那‘马意’……他究竟是何来历？王上必须如实告知臣！”
孙权被问得一愣，随即皱眉，有些不悦地试图抽回手臂：“大都督这是何意？马先生乃是我几年前游历之时，偶然结识的一位博学文人，见我求贤若渴，遂来相投。此事有何不妥？”
见孙权依旧被蒙在鼓里，周瑜心中又急又痛，他松开手，却又逼近一步，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话语：“王上！你……你可知……这‘马意’的真实来历？！”
孙权被他这副模样弄得心中更加疑虑，却也升起一股不安：“大都督有话直说！”
周瑜深吸一口气，用几乎耳语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 司马家 的人！”
“司马家？！”孙权瞳孔猛然放大，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都有些变调，“大都督！此……此话可不能乱说！可有凭据？！”
“王上！我周公瑾岂是信口雌黄、不知轻重之人？！”周瑜急声道，随即从怀中取出那枚司马令牌，双手捧到孙权眼前，“王上请看！此令牌，是从‘马意’秘密会见的一个族弟身上搜出！铁证如山！”
孙权颤抖着手接过令牌，那冰凉的触感和清晰的“司马”二字。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马意”这些年来为他出谋划策的种种，那些看似为他着想、实则一步步引导局势的言论，以及在孙策遇刺后推波助澜、煽动北伐的举动……难道……难道这一切……
“王上！杀了他！”周瑜见孙权动摇，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悲愤而决绝，“司马家狼子野心，反复无常！昔日洛阳之变，他们如何对待少帝（刘协），王上难道忘了？此等阴险毒辣、善于潜伏离间之辈，留在我江东，必成心腹大患！王上，为江东基业，为自身安危，请立刻下旨，擒杀马意！”
“扑通”一声，周瑜重重跪倒在地，以头触地。甘宁、吕蒙见状，也齐齐跪倒。
孙权看着跪在眼前的周瑜，又看看手中那枚仿佛烫手般的令牌，脑子里一片空白，各种情绪激烈冲撞。震惊、恐惧、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计划被打乱的慌乱与不甘。
司马懿……如果真是他，那他的图谋该有多深？自己竟然倚重了这样一个危险的敌人如此之久！
周瑜看出了孙权的犹豫和挣扎，他抬起头，眼中含着血泪，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足以击穿孙权所有侥幸心理的话：
“王上！您再想想先王！他……真的是被汉军所害的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孙权耳边炸响！孙策遇刺的种种疑点，那支蹊跷的汉军箭矢，过于精准的埋伏……所有的画面与“马意”那张总是平静含笑的脸重叠在一起！
孙权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着周瑜，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某些可怕的真相。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孙权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而疲惫：“大都督……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先回府歇息。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容我……仔细思量，自有决断。”
他没有立刻答应周瑜的请求，但那份震惊与动摇，已然无法掩饰。
周瑜知道，今夜只能到此为止。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他重重磕了一个头，沉声道：“臣……遵旨。但请王上务必早做决断，迟则生变！臣等告退！”
说罢，他起身，带着甘宁、吕蒙，深深看了孙权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心神巨震、独自在空旷偏殿中面对无尽黑暗与抉择的年轻吴王。
周瑜离去后，孙权独坐良久。殿内香炉烟雾袅袅，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纷乱思绪。周瑜的警告言犹在耳，字字恳切，充满了对江东未来的深切忧虑。
孙权并非不懂周瑜的顾虑。“马意”身份可疑，才智超群，行事低调却又总能切中要害，这样的人物如同深潭，看不清底细。
但……这几年来，正是此人一次次在关键时刻为他出谋划策，帮他平衡朝堂，稳固权位，甚至在应对周瑜、张昭等重臣时，也提供了不少巧妙的思路。“马意”用起来实在是太顺手了，而且对他始终保持着无可挑剔的恭敬与忠诚。
“就算他真的是司马懿……难道就真的不能用吗？” 孙权心中闪过这个大胆甚至有些叛逆的念头。他读过史书，知道枭雄用人，不拘一格。利器伤手，但也能杀敌。关键在于，握刀的人是否足够强韧、足够精明。
他缓缓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年轻君主的自信与锋芒。“双刃剑又如何？孤自信……能够驾驭这把剑！” 他需要“马意”的才智来制衡朝中固有的势力，来帮助他真正掌控这个国家。
至于风险……他相信，只要自己保持清醒，牢牢握住剑柄，就能控制剑锋所指的方向。
几天后，周瑜见孙权迟迟没有动向，再次进宫，这次他的态度更加直接，甚至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急切：“王上，三思啊！那马意，来历不明，心思深沉，绝非池中之物！留在身边，恐成心腹大患，留不得！”
孙权看着周瑜那严肃到近乎凝重的脸，心中却升起一丝不悦。又是这样！又是这种不容置疑、仿佛他孙权还是那个需要事事听从安排的稚嫩君主的语气！
他强压住心头那点逆反，只是淡淡地瞟了周瑜一眼，语气疏离而坚定：“大都督，此事……孤已有计较。大都督军务繁忙，请回吧。”
话已至此，周瑜明白，孙权心意已决，甚至可能对自己产生了某种防备心理。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孙权一眼，躬身告退。转身离开时，他的背影显得有几分沉重与决绝。
马意府邸。
周瑜并未返回柴桑，而是径直带着吕蒙，来到了“马意”的府上。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个让孙权如此信任、却让他深感不安的神秘人物。
听闻周瑜突然到访，司马懿心中警铃大作。周瑜此时来访，绝非善意！但他面上丝毫不露，依旧堆起最真诚、最谦卑的笑容，亲自迎到府门外：“哎呀！大都督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是在下的福分啊！快请进，快请进！” 他热情洋溢，仿佛对周瑜的到来欣喜万分。
周瑜也换上公式化的笑容，拱手道：“马侍郎客气了。周瑜冒昧叨扰，还望海涵。如今朝野上下，皆传马侍郎青年才俊，智谋过人，深得王上信赖。周瑜心中好奇，特来拜访，一睹我江东奇才风采，哈哈哈！”
两人各怀心思，表面却是一团和气。司马懿将周瑜引入正堂，奉上香茗。
寒暄过后，周瑜放下茶盏，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马侍郎，听说你与王上乃是偶然相遇，结下君臣之缘？不知马侍郎祖籍何处？因何来到江东？”
司马懿心中冷笑，知道试探来了。他神色不变，恭敬答道：“回大都督，确实如此。在下本是青州人士，因家乡遭了兵灾，流离失所，辗转避难，方才来到江东这安身立命之地。幸得王上不弃，收留任用，感激涕零。”
“原来如此。”周瑜点点头，话题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那么，以马侍郎之见，如今天下三分，我江东局势如何？未来又当如何应对？”
司马懿知道这是核心问题，不能敷衍，但也不能暴露太多。他略作思索，用了一个最安全、最符合当前江东主流观点的回答：“哈哈，大都督莫要打趣在下了。当今局势，其实颇为明朗。北方汉室势大，鲸吞中原，虎视南方，实乃我江东心腹大患，唯一大敌！”
周瑜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那马侍郎以为，我东吴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唯一大敌’？”
司马懿揣摩着周瑜的意图，给出了一个看似稳妥实则空洞的建议：“汉军强盛，而我东吴与西蜀素来……有些旧怨。然当今之势，在下愚见，我国或应尝试与蜀国冰释前嫌，重修旧好，方能合力，共同抵御北汉这强敌。唇亡齿寒之理，想必蜀国也明白。”
“与蜀国和好？”周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直刺司马懿，“马侍郎，人都说你算无遗策，洞察入微。如今蜀国新败，困守益州，自保尚且艰难，何谈与我合力抗汉？此等看法……侍郎莫不是瞧不起我周瑜，用这等虚言来搪塞？”
司马懿心中一凛，知道周瑜没那么好糊弄。他干笑两声，再次端起茶盏：“哈哈，大都督言重了，请喝茶，请喝茶。” 他借着饮茶的间隙，迅速调整了策略。
放下茶盏，司马懿神色变得稍微认真了一些，缓缓道：“既然大都督垂询，在下便斗胆直言。汉军先前助我军夺取荆州，将蜀军赶回益州，所为者何？”
周瑜不动声色：“洗耳恭听。”
司马懿分析道：“依在下浅见，汉军此举，绝非好心。其下一步兵锋，必然指向我江东！”
“哦？何以见得？”周瑜挑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汉军若想强攻益州，劳师远征，补给艰难，伤亡必重，且未必能速胜。
而刘锦野心勃勃，志在混一宇内，岂会坐视我江东据有长江天险，安稳发展？”司马懿侃侃而谈，“所以，他们下一个目标，必定是我江东！至于为何迟迟未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猜，他们是在等一个机会，或者说，是在准备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周瑜追问。
“水军。”司马懿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或许，汉军早就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比如青徐沿海——秘密训练水军了！他们在等水军大成，等一支足以挑战甚至超越我江东水师的舰队出现！届时，长江天险，将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屏障！”
这番话，分析透彻，逻辑清晰，直指问题的核心——北汉的水军威胁。这不仅是周瑜早已忧心之事，也显示出了“马意”对大局的深刻洞察力。
周瑜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马侍郎果然见识不凡。受教了。” 他又与司马懿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起身告辞。
一出司马懿府门，周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的肃杀与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低声对身旁的吕蒙道：“派人，给我盯死他！一举一动，接触何人，传递何物，都要给我查清楚！但切记，不可被他察觉！”
“是！”吕蒙凛然应命。
回府的路上，周瑜心绪难平。马意方才那番关于汉军水军和未来局势的分析，不仅准确，而且极具前瞻性。这种眼光和谋略，绝非常人能有！如此人物，甘于蛰伏在孙权身边做一个“谋士”，所图必定极大！
“此人……智计深远，心思叵测，对人心、时局的把握已臻化境……”周瑜喃喃自语，脚步越发沉重，“王上啊王上，你以为你能驾驭他？不……此等人物，如同深渊之龙，要么为你所用而腾飞九天，要么……反噬之时，便是滔天之祸！”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决绝：“此人，绝不可留！ 为了江东，为了先王的基业，也为了王上你的安危……必须设法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