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杨振鹏动了。
他身形如豹,不退反进,右手拔出腰间长刀砍翻一名冲上来的亲兵,左手猛地向赵德昌掷出一柄匕首!
赵德昌大惊后退,匕首擦着脖子划过,带出一串血珠。他嘶声怒吼:“杀了他!”
城楼内顿时乱作一团。
杨振鹏的二十名亲卫也动了,他们背靠背结成小阵,刀光翻飞,瞬间砍倒三人。但赵德昌的亲兵人多,很快将他们包围。
“杨振鹏!你果然反了!”赵德昌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渗出,“等陈参将到了,必诛你九族!”
杨振鹏不说话,长刀舞成一团银光,接连砍翻两人。但他毕竟年过四十,体力不支,渐渐被逼到墙角。
楼梯口又传来脚步声。三十几个守城兵卒冲上来,看见这场面都愣住了。
“杨守备反了!给我杀!”赵德昌大吼。
兵卒们迟疑。杨振鹏在楚雄威望极高,而赵德昌是外来者,还时常欺压本地军户。
“兄弟们!”杨振鹏喘着粗气,声音却洪亮,“赵德昌在大理屠城,老弱妇孺皆不放过!如今又要我们楚雄儿郎为他卖命!你们愿意吗?!”
“别听他胡说!”赵德昌急道,“杀了他,每人赏银十两!”
重赏之下,几个兵卒眼露凶光,挺矛上前。
就在这时,城下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
“安庆军!万胜!万胜!万胜!!”
声浪如雷,震得城楼瓦片簌簌作响。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城外——
只见安庆军军阵已推进至城外三百米处,停下脚步。中军大旗下一匹黑马跃出,马上一人玄甲黑袍,手持长刀,正是余盛。他纵马来到阵前,扬刀指城:
“楚雄守军听着!本都督率天兵至此,只诛首恶,不扰百姓!开城投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两万余将士齐声复诵:“开城投降!免死!负隅顽抗!鸡犬不留!”
声震四野,天地变色。
城头守军面如土灰。有人手一松,长矛当啷落地。
赵德昌心知不妙,厉声道:“开炮!开炮啊!”
但炮手们面面相觑,无人动弹。
杨振鹏趁机高呼:“楚雄的儿郎们!清廷已失天下,如今群雄逐鹿,你们愿不愿意随我,跟着余大都督挣一份前程?!”
短暂的死寂。
然后,一个老兵扔掉手中的弓:“我老婆孩子都在城里……杨守备,我听你的!”
“我也听杨守备的!”
“杀赵德昌!迎王师!”
越来越多的人倒戈。赵德昌的亲兵被围在中间,进退不得。
赵德昌眼见大势已去,猛地推开身边亲兵,冲向垛口,竟是要跳城逃跑!
杨振鹏岂能让他走?他暴喝一声,手中长刀脱手飞出,正钉在赵德昌大腿上。赵德昌惨叫倒地,被扑上来的兵卒按住。
“绑了!”杨振鹏抹了把脸上的血,看向城外。
余盛也在看着他。
两人隔空对视,杨振鹏深吸一口气,挥手:“开城门!迎安庆军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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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下午5点),楚雄北门。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声中缓缓打开。吊桥放下,砸在护城河岸,扬起尘土。
牛大力率一团精锐列阵于门前。他没有立刻入城,而是派出一队斥候先行探查。
斥候很快回报:直街两侧屋顶空无一人,并无伏兵。
“进城!”牛大力纵马当先。
一千精兵鱼贯而入。杜凤杨骑马跟在牛大力身侧,她换上了一身皮甲,长发束在脑后,腰悬短刀。
街道两侧的商铺门窗紧闭,但窗缝后无数眼睛窥视着这支陌生的军队。有人恐惧,有人好奇,也有人……眼中闪着希望的光。
府衙前,杨振鹏已率众等候。他换了身干净的守备官服,但脸上、手上的血迹未擦,反而更添肃杀之气。身后站着数十名军官,有的神色坦然,有的目光闪烁。
牛大力下马,抱拳:“杨守备,大都督命我代为致意:楚雄易帜,功在千秋。请守备即刻交接防务,安抚百姓。”
杨振鹏还礼:“牛将军辛苦。赵德昌已被擒,关在府衙地牢。其嫡系五百人据守兵营,不肯投降。末将已派兵围困,听候大都督发落。”
牛大力看着杨振鹏,认真地说道:“想个法子,放那些清兵离去。”
“哦!对了,做的自然一点,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杨振鹏闻言顿时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末将明白了!”
“带我去地牢。”杜凤杨忽然道。
牛大力皱眉:“杜姑娘……”
“赵德昌背叛我父,杀我空明师父,害死张团座,此仇不共戴天。”杜凤杨声音冰冷,“我要亲口问他,为什么。”
杨振鹏看向牛大力,后者沉吟片刻,点头:“可。但需有我军士卒陪同。”
地牢阴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赵德昌被铁链锁在木桩上,大腿伤口已草草包扎,但失血让他脸色惨白。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杜凤杨,先是一愣,继而狂笑:“小贱人!老子当初就该一箭射死你!”
杜凤杨走到他面前三尺处停下,静静看着他。
“看什么看!”赵德昌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成王败寇,老子认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我只问你一件事。”杜凤杨声音平静得可怕,“山神庙那些人,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
赵德昌咧嘴:“为什么?因为他们藏了杜文秀的军资!因为他们是回子!因为老子乐意!”他眼中闪着疯狂的光,“小贱人,你以为你赢了?陈参将的一万精兵就在路上!等他们到了,楚雄城还得姓清!到时候,老子要把你……”
话音未落,杜凤杨动了。
她拔刀,前冲,刀光一闪而逝。
赵德昌的狂笑戛然而止。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口插着一柄短刀,刀柄握在杜凤杨手中。血顺着刀槽汩汩涌出,迅速染红衣襟。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满口血沫。
杜凤杨松开刀柄,后退一步,看着他缓缓瘫软、倒地、抽搐,最后不动了。
她转身,对身后目瞪口呆的安庆军士卒道:“告诉大都督,此人,我杀了。”
说完,她走出地牢。春日夕阳正好,金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她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已隐隐有了硝烟和血腥之外的味道——那是泥土解冻、草木萌发的生机。
府衙前,余盛已率主力入城。
两万五千大军秩序井然,分驻四门,接管防务。政事院派来的文吏开始张贴安民告示,宣传新政。军医所在城中设了三个救护点,收治伤兵,也为百姓看病。
杨振鹏正与左宗棠交接兵册、粮册。看见杜凤杨走来,他停下话头:“丫头,你……?”
杜凤杨点头,向余盛单膝跪地:“大都督,凤杨擅杀俘虏,请治罪。”
余盛看着她。夕阳在她脸上镀了一层金边,那双眼睛里,悲伤与坚毅交织,再不见初来时的迷茫。
“起来吧。”他伸手虚扶,“赵德昌屠戮百姓,死有余辜。你杀他,是替天行道。”
杜凤杨起身,忽然问:“大都督,我何时能去苍山接父亲?”
余盛与左宗棠对视一眼。
“明天。”余盛道,“本都督派一团精锐护送你进山。但……”他顿了顿,“杜帅伤势未愈,山路难行,需做好万全准备。”
“谢大都督!”杜凤杨眼中泛起泪光。
夜幕降临,楚雄城头换上了安庆军的军旗。
余盛站在北门城楼,看着城外连绵的营火。更远处,南方天际,一支数百人的溃兵正极速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