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丘西庇阿是个懂兵法的人。
他没把兵力分散在平原上和秦军骑兵绞杀,而是把七丘军团全部缩进了这片隘口。
几十里的防线,全是石头垒起来的堡垒。
每隔百步就有一座塔楼,塔楼之间有壕沟相连,壕沟后面是加固的土墙,土墙后面才是真正的兵营。
这种乌龟壳一样的打法,最耗人耐心。
三天后,韩信坐在马背上,观察着前方,前面这块硬骨头,看着有些硌牙。
“李信。”
韩信喊了一声。
李信策马上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去试试深浅。”
“诺。”
李信调转马头,令旗一挥。
神机营出列,三千名弩手迈着整齐的步子向前推进。
到了射程边缘,所有人停下,半跪,上弦。
黑压压的弩箭腾空而起,朝着七丘人的防线砸了下去。
秦弩的穿透力,天下闻名。
以往的对手,哪怕穿着铁甲,在这一轮齐射下也得倒下一片。
李信盯着前方。
七丘人的阵地上,突然竖起了一面面长方形的大盾。
这些盾牌大得惊人,边缘包着铁皮,中间是厚实的橡木,表面还蒙着生牛皮。
第一排士兵把盾牌立在地上,身体缩在后面。
第二排士兵把盾牌举过头顶,盖住第一排。
第三排盖住第二排。
眨眼间,七丘人的方阵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木头盒子。
三轮齐射结束,竟然没有给对方造成多少损伤。
李信的眉头皱了起来。
“换破甲锥!”李信吼道。
神机营迅速更换箭矢,又是三轮齐射。
这次效果稍微好点,有些盾牌被射穿,后面传来几声闷哼。
但也仅此而已。
七丘人的方阵没有乱,缺口迅速被后面的人补上。
他们甚至没有还击,就这么死死地顶着。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韩信。
韩信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步兵冲锋的信号。
五千秦军重步兵开始冲锋。
他们手持长戈和长戟,身披黑甲,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向隘口。
距离五十步,七丘人动了。
他们从大盾后面抽出了标枪。
这种标枪很奇怪,前面是长长的软铁杆,后面是木柄。
标枪投掷出来。
秦军前排的盾牌手举盾格挡。
标枪扎穿了秦军的盾牌。
因为枪头是软铁,扎进去后立刻弯曲,卡在盾牌上拔不出来,也甩不掉。
秦军士兵只能扔掉盾牌,或者费力地拖着盾牌前进。
防线瞬间出现了破绽。
就在这时,两军撞在了一起。
秦军的长戈利用长度优势,想要从上方勾杀敌人。
七丘人根本不给机会。
他们的大盾顶在前面,身体死死贴着盾牌,只露出一双眼睛。
七丘士兵猛地向前一步,用盾牌狠狠撞击秦军士兵的身体。
这一下撞击势大力沉。
失去平衡的秦军士兵还没来得及站稳,盾牌侧面就刺出了一柄短剑。
这种短剑不适合劈砍,只适合刺击。
七丘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
狭窄的隘口限制了秦军长兵器的发挥,长戈挥舞不开,长戟也容易被卡住。
反倒是七丘人的短剑,在贴身肉搏中占尽了便宜。
前面的秦军倒下,后面的补上来,然后又倒下。
李信看得眼皮直跳。
这帮七丘人像不知疲倦的机器,重复着杀戮的动作。
阵型始终不乱。
“上猛火油!”
李信咬着牙下令。
既然铁打不穿,那就用火烧。
几十名大力士抱着陶罐冲了上去,把罐子狠狠砸在七丘人的盾牌阵上。
火焰腾空而起。
几面大盾瞬间被烈火吞噬,后面的七丘士兵变成了火人,惨叫声终于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秦军士气一振,准备趁乱突入。
就在这时,七丘方阵后方飞出无数沙袋。
沙土落下,压住了火苗。
紧接着,七丘士兵从腰间解下工兵铲,疯狂地铲土掩埋油脂。
西庇阿在构筑防线时,特意在壕沟里预备了大量的沙土。
火焰只造成了短暂的混乱,很快就被扑灭。
秦军的冲锋再次被那堵盾牌墙挡了回来。
尸体越堆越高,血水顺着山坡往下流,把泥土泡成了暗红色。
七丘人的配合太紧密了。
他们不搞个人英雄主义,只相信身边的战友和手里的盾牌。
秦军来来回回已经发动了五次冲锋,除了在壕沟前留下一地尸体,防线纹丝不动。
韩信看着远处的七丘大旗。
旗帜下,西庇阿的身影若隐若现,冷静沉稳,甚至带着几分挑衅。
这种对手,韩信很久没遇到过了。
以往的敌人,要么勇而无谋,要么怯懦畏战。
这个西庇阿,不一样。
他把七丘军团训练成了一块没有感情的铁板。
正面强攻,哪怕能赢,秦军也要把血流干。
这笔买卖不划算。
“鸣金收兵。”
正在厮杀的秦军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了下来。
七丘人没有追击。
他们只是站在原地,用短剑敲击着盾牌,发出整齐的节奏。
那是胜利者的示威。
李信浑身是血地跑回来,盔甲上插着两根标枪,脸上全是黑灰。
他把头盔摘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这帮孙子属乌龟的!”
李信骂道,“壳太硬了,扎不透,也烧不烂。短剑太阴毒了,还专门往人肋骨缝里捅。”
韩信没理会李信的抱怨,他策马来到高处,俯瞰着整个战场。
七丘人的防线依托山势,层层叠叠。
最可怕的不是石头墙,而是那些士兵。
纪律性,对命令的绝对服从,甚至超过了秦军。
刚才的战斗中,韩信观察到一个细节。
当猛火油烧起来的时候,前排的七丘士兵明明已经被烧着了,却依然死死顶着盾牌,直到被烧死都没有后退半步。
正是这种死战不退,给后面的人争取了灭火的时间。
这样的军队,不是靠吓唬能吓倒的。
“大将军,末将请命,带陷阵营夜袭!”
李信喘着粗气,“我就不信他们的乌龟壳连晚上都这么硬。”
“没用。”
韩信摇了摇头。
“你看他们的火把位置。”
韩信指着远处。
七丘人的营地里,火把布置得井井有条,没有任何死角。
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暗哨和绊索,西庇阿防的就是夜袭。
“那怎么办?就在这儿耗着?”
李信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咱们的粮草运输线拉得太长,耗不起。”
韩信收回目光,调转马头。
“正面打不进去,那就换个路子。”
“这地方地形狭窄,兵力展不开,我们的骑兵优势完全废了。”
“西庇阿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在这里跟我们硬碰硬。”
韩信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想用这道墙磨光我们的锐气。”
“但他忘了,墙是死的人是活的。”
韩信看了一眼地图。
七丘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大道上。
“传令全军,后撤十里扎营。”
“埋锅造饭,多设旌旗,做出要长期对峙的样子。”
李信愣了一下。
“真撤?”
“撤。”
韩信发出冷笑。
“他不出来,我就引他出来。”
“如果引不出来,我就绕到他屁股后面去。”
“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城,也没有翻不过的山。”
夜幕降临。
秦军营地灯火通明。
伤亡数字统计上来了,战死一千二百,重伤八百。
而七丘人的伤亡,估计不到五百。
一比四的战损比,这个数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七丘重步兵的方阵战术,成了将领们讨论的焦点。
“那种大盾太麻烦了,连弩都射不穿。”
“短剑配合大盾,简直是巷战利器。”
“他们的标枪也是个祸害,盾牌全废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分析着。
韩信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缴获来的七丘短剑。
剑身宽厚,重心靠后,确实是利于刺击的好东西。
这把剑上还沾着秦军士兵的血。
“都闭嘴。”
韩信把短剑扔在桌案上。
“承认对手强大,不丢人。”
韩信环视众人。
“丢人的是,撞了南墙还不知道回头。再这样打下去没意义,只会徒增伤亡,必须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