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嬷嬷刚把包袱解开,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灰袍的男人跟着张嬷嬷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个黑布裹着的箱子。
“王爷说三小姐病了,特意请了刘大夫来看看。” 张嬷嬷笑得脸上的肉都堆起来,眼神却在南木身上溜来溜去,像在打量件货物。
那刘大夫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露出双骨节突出的手。
他给南木把脉时,指尖冰凉,南木下意识往项嬷嬷身后躲,却被张嬷嬷按住了肩膀:“三小姐乖,让大夫看看,没事的。”
项嬷嬷想拦,张嬷嬷却斜了她一眼:“项嬷嬷是老糊涂了?这可是王府,不是你们南府。”
刘大夫的手指在她腕上停了片刻,突然说:“小姐似是受了风寒,我给施几针,驱驱寒气便好。”
他打开黑布箱子,里面排着十几根银针,长短不一,在烛火下闪着冷光。
南木吓得往后缩,项嬷嬷刚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小翠的惊叫 —— 是张嬷嬷带来的婆子把她拽住了。
就在这分神的瞬间,刘大夫突然按住她的后颈,速度快得像阵风。
南木只觉得头顶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蜂蛰了,她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 “呜呜” 的声音。
项嬷嬷扑过来想阻拦,被张嬷嬷死死拉住。
张嬷嬷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项婆婆,去给你家小姐准备热水吧,这里由老奴看着,不会有事的。”
就这样,项嬷嬷和小翠都被支开了。
小南木跟着外公这些年,是懂些医理的。
她知道这些人要害她,可她太小了,在这陌生的地方,她无力反抗。
南木模糊看见,刘大夫又举起两根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光,她拼命扭动,却被男人按得更紧。
第二针、第三针扎下去时,她感觉脑子里像有团棉花炸开,眼前的烛火、张嬷嬷的诡笑,全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好了。” 刘大夫收起针,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歇一夜就好了。”
他没再看南木,提着箱子跟着张嬷嬷往外走,脚步轻快,因为他可以去领一大笔报酬了。
当晚,南木就发起了高烧,项嬷嬷抱着她哭了半夜,她却只能睁着眼,说不出话,浑身软得像没骨头。
第二天一早,项嬷嬷发现她眼神发直,叫她也不应,喂饭时只会机械地张嘴,才疯了似的要去找王爷,却被守在院外的婆子拦了回来。
“三小姐是旅途劳顿,犯了病,过几天就好了。”
张嬷嬷对着来西跨院看望的二夫人沈玉薇低声说,“大夫说了,这孩子体弱,病得不轻。”
沈玉薇扶着鬓边的银簪,叹了口气,声音柔得像水:“真是可怜见的。项嬷嬷,你们好生照看,缺什么就跟我说。”
转头却对张嬷嬷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的得意,像藏不住的毒。
从那天起,西跨院就彻底成了王府的禁地。项嬷嬷和小翠被看得死死的,连院门都出不去。
南木整日昏昏沉沉,高烧不退,谁也不知头顶藏着三根淬了药的银针,像三条毒蛇,死死缠住着南木的神智。
后来,烧退了,南木却彻底痴傻了。
现在想来,遣散南府下人,是为了切断她最后的依靠。那些请来看病的 “大夫”,是为了在她身上埋下这致命的隐患。
而那句 “王爷的意思”,究竟是苏恒真的默许,还是有人借他的名头行凶?
那三根针,扎的不只是她的神智,更是南府最后一点根基。
想起淮河岸边的冷雨,想起三角眼大夫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想起管事挡在车门前的背影。
那三粒黑药丸,那瞬间的刺痛,分明不是镇惊,是封喉;不是意外,是预谋。
所以在半路就下了手,用看不见的针,扎哑了她的嗓子,扎钝了她的心,让她变成个任人摆布的木偶。
南木痴傻后,西跨院的门就像没了门闩,谁都能来踩一脚。
春日里牡丹开得最盛时,大小姐苏漪带着丫鬟折完花,路过西跨院,见南木正蹲在墙根拔草,手里攥着根枯树枝,傻愣愣地笑。
苏漪嫌恶地皱起眉,故意让丫鬟把刚折的牡丹扔在她脚边:“哟,这不是三妹妹吗?你看这花好看吗?”
南木抬头,眼神空茫,伸手去捡那朵被踩烂的牡丹,手指刚碰到花瓣,就被苏漪的丫鬟一脚踹在胳膊上:“脏手别碰!这可是夫人特意留着插瓶的!”
她跌坐在泥里,枯树枝掉在地上,苏漪却捂着嘴笑:“你看她那样,跟院里的野狗似的。”
一群人笑着走远,留下南木在泥里坐了半晌,直到项嬷嬷来了,她还举着沾满泥的手,嘿嘿地笑,嬷嬷把她扶起来,心痛得掉泪。
夏日的午后,二小姐苏璃路过西跨院,见南木抱着个破布娃娃,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
苏璃突然 “哎呀” 一声,说自己的珠钗掉了,让丫鬟去找。
丫鬟们翻来翻去,最后 “恰好” 在南木怀里的布娃娃里摸出来。
“原来是你偷了我的钗!” 苏璃声音尖得像刺,“怪不得娘总说院里丢东西,原来都是被你这傻子偷了!”
她抢过珠钗,狠狠推了南木一把,南木撞在路边的树上,额角磕出个红印,却只是睁着眼,说不出话。
苏璃还不解气,踩着她的布娃娃骂:“傻子,真是跟你那死娘一样下贱!”
项嬷嬷跑出来护着南木,被苏璃的丫鬟打了一顿,最后,眼睁睁看着南木的布娃娃被踩成碎片。
还有厨房的婆子总把坏掉的菜叶、发馊的米粥往西跨院送。
小翠气红了眼,说要去告诉老夫人,婆子却啐了口:“告诉谁?一个傻子,谁会管她死活?”
没办法,项嬷嬷正能用热水将发馊的饭菜洗一遍,让馊味儿淡些。
冬日大雪,西跨院的窗纸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南木缩在炕角,盖着打了补丁的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项嬷嬷求了老夫人又求大夫人、二夫人,沈玉薇派人送来件旧棉袄,说是 “怜惜三小姐受冻”。
可那棉袄里的棉絮都带着股霉味,送衣服的张嬷嬷临走故意撞翻了炕边的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洒在南木的破被上,她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连躲都不会躲。
有次镇南王苏恒回府,路过西跨院,见南木正趴在雪地里,追着一只瘸腿的兔子跑,身上的旧棉袄沾了雪,像个滚雪球。
他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二夫人沈玉薇就笑着上前:“王爷别见怪,三小妹脑子不清楚,就爱跟这些畜生玩,这新的衣服穿不了几天就破了。”
苏恒的目光在南木冻得通红的脸上停了片刻,终究只是转身道:“让她别冻着了。”
可那份 “别冻着” 的嘱咐,到了底下人耳里,不过是句空泛的话,没人真当回事。
项嬷嬷和小翠见此偷偷抹泪,只能把南木抱回炕上,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