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没说话,整个地牢只有老和尚的哭求声。
他想起家信里写的 “三小姐薨于火中”,想起柳氏哭哭啼啼说 “是那痴傻丫头的冤魂作祟”,想起苏璃那张总是带着甜甜笑容的脸。
愤怒像野火似的窜上来,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可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 这老和尚知道得太多了,一旦传出去,镇南王府嫡女被庶姐所害,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他缓缓站起身, 苏恒抽出身边亲卫的剑,没有任何预兆刺了出去,精准穿透了老和尚的咽喉。
鲜血喷溅在青砖上,像绽开一朵丑陋的花。老和尚的眼睛瞪得滚圆,似乎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死于招供,还是死于知道得太多。
剑拔出来时,带着刺耳的 “嘶” 声。苏恒看着剑上的血珠滴落在地,心里竟一片空茫。
是愤怒吗?或许有。愤怒王嬷嬷胆大包天?愤怒苏璃心狠手辣?可是如果没有后面的夫人们撑腰,谁敢啊!他更愤怒自己治家无方,让王府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是灭口吗?他不敢深想。可握着剑柄的手,却没有半分颤抖。
亲卫进来收拾尸体时,见王爷背对着他们站在地牢出口的小窗前,背影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此时,地牢出口,烛火被穿堂风搅得狂跳,将苏恒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尊蓄势待发的怒兽。
他猛地抬眼,声音像淬了冰:“把苏璃、苏漪的护卫长,给我带进来!”
亲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两人被拖死狗似的拽了进来,“咚” 地一声扔在冰凉的青砖上。
苏璃的护卫长周平,平日里总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此刻却只套着件半敞的宿衣,领口沾着暗红的血迹,嘴角破了皮,显然是反抗时挨了打。
苏漪的护卫长刘奎,素来以沉稳自居,此刻却瘫在地上,宿衣的下摆被撕裂,露出小腿上一道新鲜的伤口,血顺着裤管滴在地上,晕开一小朵暗色的花。
两人抬起头,看见上首苏恒那双淬了毒似的眼睛,身子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其实从万象寺那场火起,他们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夜里总梦见大火在燃烧,听见木头爆裂的声响。
后来苏璃、苏漪姐妹的脸被莫名溃烂,他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做多了恶事,总觉得那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会落下来。
刚才亲卫闯进房时,周平还想翻后墙逃跑,被早有准备的亲卫一脚踹在地上。
刘奎抄起了床头的刀,却连刀鞘都没拔出来,就被按在了桌腿上。
“王爷……” 刘奎的声音发颤,刚要开口求饶,就被苏恒冷冷打断:“说。”
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两人几乎喘不过气。
周平知道躲不过,索性豁了出去,磕了个响头:“王爷,事到如今,属下不敢隐瞒。万象寺的火,是属下放的。但是,这是老夫人、二夫人早就计划好的,二小姐说…… 三小姐活着碍眼,让属下趁祈福时动手,务必‘干净’。”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大小姐烧伤,也是二小姐的意思 —— 她让属下等火烧得差不多再 ‘救’大小姐出来……”
这些话虽残忍,却没出乎苏恒的意料。
二小姐苏璃,外表看似甜美柔弱,骨子里的狠劲,随了她娘沈氏,这点,他从苏璃小时就看出来了。
“你呢?” 苏恒的目光转向刘奎,声音冷得像崖底的风。
刘奎的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话来:“属下…… 属下是听从大小姐吩咐,这是去万象寺前就安排好的!”
“你做了什么,从实招来”!苏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是……” 刘奎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属下并不知夜间万象寺会失火,大小姐让属下带人提前下山,在最难行的山道上…… 设置陷阱。”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属下在那段最陡的崖边,将山壁上的岩石松动,用藤蔓缠着,又在车轮会碾过的地方挖了陷阱,铺上伪装的枯叶、碎石……等二小姐、三小姐的马车经过时,松动岩石,岩石滚下,马受惊就会连车带人直接坠崖…… ”
“你说什么?” 苏恒猛地一拍桌案。
“属下等大小姐的马车过去后,让人埋伏在山上,等后面的马车一到,松动藤蔓……,属下的人只等到二小姐的马车。后来、后来才听说三小姐烧死在大火里,属下,属下真不知情啊……”
苏恒以为苏璃放火烧人已是极致,却没想过,苏漪竟还安排了这样一手 —— 至亲姐妹啊,为争王府嫡女之位?为争嫁妆?还是为争那个“妃位”?何至非置对方于死地?
周平和刘奎缩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们是下人,主子的命令不敢不从,可真到了事发这天,才明白自己替主子扛下的,是何等骇人的罪孽。
他们知道,王爷不会真的严惩两位小姐,最后顶罪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奴才。
“求王爷…… 给属下一个痛快。” 周平闭着眼,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麻木,“都是属下的错,与小姐们无关。”
苏恒没理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背脊冷得发僵。
他一直以为,王府虽有龌龊,却总还守着几分底线。他的家人们,纵有骄纵,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可现在看来,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哪里是王府?分明是个养着豺狼虎豹的巢穴!而他这个王爷,就是那个亲手给豺狼虎豹喂食的人!
“父亲……” 站在一旁的苏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跟着王爷在军营历练,得知妹妹们 “受伤” 的消息,他和父亲一样心急如焚,日夜兼程赶回来。
他看着地上两个瘫软的护卫长,又看看父亲铁青的脸,他习惯性的张口,像往常那样,为妹妹们打掩护。
“父亲,不会的,肯定是搞错了,不可能是她们做的,一定是三妹妹,她故意诬陷两个姐姐”。
刚说到这里,他突然只觉喉咙发紧,倒抽了几口冷气。
苏恒转头看着他,眼神如冰:“你三妹妹自己点火烧死自己,来诬陷姐姐?
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跳跃的噼啪声,和苏恒粗重的呼吸声。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血迹,那暗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送他们…… 上路吧。”
亲卫拖着两人往外走,地上拖出两道深色的痕迹,像两条蜿蜒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