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你去外头挑几个可靠的好手,夜里接应殿下。”李明贞轻声吩咐,“我记得来时选过的,有几个生得很是寻常。”
寻常之脸,几无特点可以记住,没入人海便再难找寻出来。
“另外,派人去将京郊小宅收拾出来,好有个落脚地。”
李明贞思量着,真把人带出来了,京都肯定是不能留,遇矜月就像个烫手山芋,谁沾谁麻烦。
“小宅不必,”遇翡却舒展着眉宇摆手,“我就大大方方带她回王府。”
李明贞起初拧了拧眉,“会不会……太冒险了。”
“你不了解他,”遇翡指了指天,“偶尔去李府翻翻墙串串门这种小事能瞒过他,可王府少个人这种事,瞒不过,再加上我今日是正大光明去的遇璇那儿。”
“这会儿他估摸着该沉思,什么时候我和遇璇的关系会这样好,那五十两的事儿,也就要被翻出来了,与其费大劲冒险,不如借着他对遇璇的愧疚心,乘一乘东风。”
而她不可能去哪儿拎一个替身去替遇矜月死。
李明贞仍觉得有些冒险,遇翡的计划如同在钢丝上起舞,赌的就是一个人性,可帝王之心,难以捉摸,谁又能笃定,承明帝遇瀚,就是会有这份为数不多的愧疚心呢。
她的沉默如同一种无声的反对,叫遇翡忍不住睨了她好几眼,“为何会这样瞻前顾后?”
她不信上一世的李明贞会没有下重注豪赌的时候。
“许是因这一切都是你的畅想,”李明贞揉着太阳穴,语气微嗔,“矜月是未知数,陛下心思亦是未知,而你却用一种冒险的姿态去面对那些未知,末了还要倒扣我一个瞻前顾后的帽子,实在是……”
“矜月或许未知,但父皇不是。”遇翡却用一种尤其肯定的语气,无形中安抚住了李明贞暗藏的焦灼。
“这些年我进宫不多,可我曾想过要得他一份关注,到后来认清现实,我又用许多年来思量,他为何会这样,我不一定了解人性,但了解我那高坐龙椅之上虚伪的父亲,故而我只问你一句,敢不敢随我赌这一把。”
“我需要你的人来接应我,也需要你父亲代你去认罪,告发我。”
若非如此,她不会挤出那么多耐心给李明贞。
连清风问起时,她都没有心思解释那么多。
四目相对,李明贞从那双凤目中看见了绝不更改的坚定,她知道,此事没有什么再转圜更改的余地了。
不应下,遇翡也会有别的办法去办成此事,往后……她不会再需要她。
“我知道了,一切,我都会办妥,待你将人带回来,我便让轻舟送信给父亲。”
在得了李明贞一句准话后,遇翡才发出一声稍显放松的笑,“这句话,倒是能听出含章的半分乖顺了。”
李明贞:“……平日顺着你的地方不多么?”
遇翡并不回应这句话。
摇椅之上,她闭着眼睛养神,静等着今日的夜幕彻底降临。
李明贞却还是思来想去有些不安,趁着雨幕找到了——
同样坐在摇椅上虚度时光的家主大人。
“家主好雅兴,”李明贞收起伞,款款行礼,“原只是听说家主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一番好找,倒是见识到了。”
常续观习惯了遇翡这个小媳妇时不时对她的挤兑,淡嗯了声:“说吧,找了这么多地方找到这,有什么吩咐?”
“想得家主一句准信,宫中顺意,是否覆川之人。”李明贞立在常续观身侧,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张清绝又有几分儒雅气的面庞,“我要覆川名录。”
常续观摇头:“是与不是,我亦不知,覆川名录,他们也不会交给我,这话,你该去问醉花荫而不是我。”
“那我给你的吩咐便是,今夜你悄无声息地跟着阿翡,”李明贞定定望着常续观的眼眸,“要确保,她受的是轻伤,确保她平安回府。”
常续观有些不满,“我不是给你派了那么多人,整个久鸣堂都在你手,你怎么还总是差使我去给阿翡保驾护航。”
李明贞当即冷笑:“怎么,这难道不是家主的分内之事么?阿翡安危,比你性命更重,她有事,你还能再有一个阿翡么?”
常续观梗住之际,李明贞再度扎心:“不行我就进宫找母后,说阿翡欲铤而走险,我向家主求救,家主视而不见,置若罔……”
常续观:……
骤然立起的身子,带下一大片阴影,将李明贞笼罩。
“你当真以为,”常续观敛起所有表情,抬手便掐住了李明贞的脖子,稍一用力便能看见她颈部因窒息而怒张的青筋,“我不敢杀你?”
“我看遇翡也不是很满意你,丧妻再娶,兴许她还会谢我。”
李明贞却在极限的呼吸中笑出声来,她的双手死死抓住常续观的虎口,指甲在皮肤处留下数道半月形的印记,“你杀我,我敬你是个真女子。”
常续观的吓唬失了效,冷着脸松了手,“我去。”
李明贞捂着脖子,极速做了几次呼吸才稍缓胸腔中因窒息而产生的烧灼感。
“常续观,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阿翡得知自己缘何会诞生于世,她会恨我们知情的所有人,而你,你连护她平安这样的小事都不愿为她做。”
“我有的选择吗?!”李明贞的话像是踩到了常续观的什么跳脚之处,她陡然转身,音调提高了数个分贝,“如果是你,你又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你,还有遇翡,除了姬云深以外的所有人,你们都没资格指责我。”
李明贞笑了许久,笑到——
常续观实在无法直面李明贞的犀利与尖锐,一张脸绷得铁青,笑到——
喉咙间泛起一股铁锈味,火烧火燎的痛,连带着眼角都因此溢出眼泪星子。
“疯子,遇翡知道你是这样一个疯子么?”常续观向后退了半步,像是不忍再看李明贞近乎癫狂的失态模样。
“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李明贞嗓音微哑,“我已经是她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