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何时彻底停了。
叶无痕静立在崩塌的边缘，双目紧闭。眉心紫金、左瞳暗红、右瞳银白，三色光晕在他紧闭的眼皮下缓缓流转，如同沉睡的星河。左肩那道狰狞的疤痕不再跳动，只余下一点温热贴着皮肤，仿佛是这片死寂天地中唯一还在呼吸的活物。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星域古道正在发软，坚硬的石质地面像被风化的沙砾，正一点点失去根基，准备随风散去。
时间，所剩无几。
“呼……”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划破凝滞的空气。一道暗红光芒率先闪出，紧接着是银白与紫金交织的光流。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指端汇合，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也没有引起半点震动，只是静静地、决绝地落向脚下的石砖。
**第一道符文，刻下。**
“咔啦啦——”
石面瞬间裂开细密的纹路，仿佛大地在痛苦地呻吟，根本承受不住这股来自更高维度的力量。漆黑如墨的雾气从裂缝里钻出，像有生命的触手般缠向他的手腕，顺着经脉贪婪地往上爬。
那不是活物，却比活物更有意识。
叶无痕纹丝不动，没有甩手，也没有后退半步。
左瞳倏地微睁，一抹猩红的暗芒一闪而逝。那缠绕上来的黑雾仿佛遭遇了天敌，瞬间干枯、碳化，化作无数灰点飘散在空中。
紧接着，**第二道符文**落下，速度比之前更快。
符文一接触地面便仿佛有了生命，自行游走，沿着古道上旧有的裂痕延伸，像是在填补某种早已存在的巨大空缺。
“叮——”
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脆响，如同琉璃破碎。
叶无痕猛地抬头。
五步之外，苏璃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她静静地抱着那只鎏金傀儡兔，裙摆没有飘动，发丝也没有凌乱，整个人却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光，显得虚幻而不真实。她左肩的莲花胎记正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微弱，却顽强地透出皮肤。
她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面布满裂痕的残破镜子。镜面缓缓转动，射出一道细长的金光，无声地扫过整片正在崩塌的战场。那些藏在石缝里、阴影中伺机而动的黑雾，一碰到这金光便剧烈扭曲、蒸发，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
叶无痕收回目光，低头，继续。
**第三道符文**需要消耗海量的本源之力。
他右手按住胸口，那里曾嵌入轮回镜碎片的位置此刻正微微鼓起，传来灼烧般的痛感。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经脉冲上手臂，指尖凝聚的光芒变得愈发深沉、厚重。
符文落下的瞬间，整条古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石板一块接一块地碎裂，边缘开始化作光屑向上漂浮。他站立的位置，成了这片虚无中唯一稳固的孤岛。**第四道、第五道**符文接连落下，每一笔的刻画都比前一笔更慢，也更重，仿佛是在用灵魂在刻刀。
苏璃月向前走了两步。
她停在崩塌范围的边界，手中的镜子依旧举着，但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淡薄。那道支撑战场的金光越来越弱，她原本红润的脸庞上，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快些。”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空间挤压的轰鸣，直抵叶无痕耳中。
他没有应声。
左手突然猛地握紧。过去吞噬过的所有东西——陨炎兽的炽热内丹、逆鳞的冰冷碎片、朱雀那不灭的火羽、以及心魔残留的破碎记忆——全都被他从识海深处强行抽了出来。
那些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掌心疯狂碰撞、融合，最终变成一团不断变换着色彩、仿佛蕴含着一个微型宇宙的光球。
叶无痕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团光球狠狠按进了最后一道尚未完成的符文中！
“嗡——！”
符文猛地爆发出刺眼的强光，随即又迅速内敛，扩散开来。其他所有已经刻下的纹路同时响应，像一张沉睡已久的巨网被彻底激活。光芒顺着地面疯狂蔓延，覆盖了视野中所有还能看到的区域。
天地，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低沉的轰鸣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声音不是来自天空，也不是来自地下，而是空间本身在发出痛苦的质问。空气变得沉重如铅，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天威。
苏璃月的身形剧烈晃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面已经布满新裂痕的镜子，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叶无痕缓缓站直身体，右手再次按向胸口。这一次，他没有调用任何外力，只是用那双洞悉一切的本源之瞳，向内看向自己的识海。
他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吞下的所有东西。
那些功法、血脉、法则碎片，还有他自己深埋心底、不愿面对的记忆。它们都在那里，堆叠在一起，没有混乱，也没有冲突。因为他已经不再逃避，他成了它们唯一的主宰。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因果的决绝，穿透了那股撼动天地的轰鸣。
“我不是代天执权。”
顿了一下，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我是取代它。”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最后一道符文完美闭合。
整张法则之网骤然亮起，冲天而起的光柱贯穿了星域，连接了虚无。周围的石板全部离地升起，在空中分解成最原始的微粒，又在他的意志下重新排列，组成全新的、稳固的结构。
他站在光柱的中心，双脚离地半寸。
这一刻，整片空间的走向、距离、方向，全都随着他的念头而改变。他想让某块碎石往左，它就不会往右。他想让空气凝滞，风就彻底消失。
苏璃月静静地看着他。
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因为巨大的消耗而说不出话。
“我在未来等你。”
说完，她的身体开始碎裂。不是炸开，也不是消散，而是一点一点变成金色的小光点，随风飘向那片新生的光海。她怀里的那只鎏金傀儡兔是最后消失的，镜面在彻底不见前，对着叶无痕的方向轻轻闪了一下，随后便坠入下方出现的一道时空裂缝中。
叶无痕没有动。
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至少，在他完成这一切之前，不会。
他低头看脚下。
原本坚实的古道只剩下他站立的这一小圈完整，其余部分全在崩塌。石板、尘土、断裂的法则纹路，全都化作光点向上飘，又向下坠，像是被某种更大的力量从两端拉扯。
他悬在虚空中，不再依靠任何支撑。
远处，一道幽蓝色的河流缓缓浮现。它横在断裂的空间之间，既不流动，也不静止。河面如镜，映着一些模糊的画面——有他跪在高台前的卑微身影，有他举起折扇的决绝动作。
还有一些，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画面中，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背对着他站着，手里拿着一块和轮回镜一模一样的碎片，正对着虚空低语。
他知道，那是时间长河。
他也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选择，都不能错。
叶无痕抬起右手，掌心朝向那条幽蓝的河流。
手指刚动，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铃铛声。
那不是真实的声响。
更像是从记忆最深处传来的回音。
他停下动作，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都没有。
只有崩塌后的无尽废墟，和漂浮的、冰冷的光点。
他缓缓收回手，重新望向那条时间长河。
河面波动了一下。
其中一个画面变了。
原本是他刺出折扇、鲜血飞溅的瞬间，现在却变成了他转身离开、背影萧索的画面。
他盯着那个陌生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迈出一步。
脚踩在虚空中，却发出了如同踏在实地上的沉闷声响。
**第二步**落下时，他身后的空间开始重组。
不再是原来那条破败的古道，而是一条全新的路径，由红、白、金三色光芒编织而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通向时间长河的方向。
他走得很稳。
每一步落下，都有细微的光纹从脚底扩散开来，稳固着身后的虚空。
当他走到距离河面只剩十步之遥时，河中的画面再次变化。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女人坐在王座上的侧影。她怀里空空如也，但神情却不再冰冷。她左肩的莲花胎记正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画外。
也就是，隔着时间与空间的长河，看向了他。
她嘴唇微动。
叶无痕听不见声音，也读不懂唇语。
但他的心跳，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他加快了脚步。
**第七步**落下时，脚下的地面轻微震动。
**第八步**，河面突然翻涌起来。
**第九步**，画面中的女人猛地抬起手，指向他的身后，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焦急。
叶无痕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物。
只有那条由他亲手构建的、象征着力量与权柄的三色光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那些璀璨的光芒一块块熄灭，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巨口从内部吞噬，黑暗正迅速地蚕食着他走过的路。
他再转回来。
河面已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那个女人的画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字。
浮在幽蓝色的水面上，清晰可见，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在灵魂上。
“你来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