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老宅外的校武场上炊烟缭绕,这两百多飞骑们正围着篝火大嚼羊肉喝肉汤。
吕布勒马立于场边,玄衣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吕布这边刚开口说到“今日就麻烦……”,就被一个满脸油光的黑脸百夫长打断。
“将军这话可不对!”百夫长扔下羊腿骨,抹着胡子站起来,“咱们飞骑营啥时分过吕姓和外姓?咱们都是并州边郡狼烟里滚出来的,都是滴血换命的兄弟袍泽!”
旁边正在啃饼的几位年轻骑兵立刻跳起来附和道:“就是!王胡子他娘在五原城里开茶铺,每回都给我们煮姜茶!李老三的媳妇还给我们补过靴子呢!”
校场顿时喧闹起来,士兵们敲着碗碟嚷嚷喊道:
“就让吕家弟兄们好好歇一天!”
“谁让咱们的爹娘妻儿都在五原郡城,回去时正好顺路回家瞅瞅!”
“将军要不答应,今天这羊肉咱们可吃不踏实!”
吕布望着这群七嘴八舌的汉子,突然放声大笑。他翻身下马,夺过旁人手里的酒碗一饮而尽说道:“好!那今日就依你们——全军未时出发!”将空碗掷地粉碎,“回到五原城,我请你们喝三日酒!”
欢呼声中,老槐树的霜花被声浪震得簌簌落下。
校场喧嚣渐息,吕布勒马环视,目光定在粮垛旁埋头核对名册的吕思忠身上
吕布策马近前,玄色披风卷起烟尘沉声说道:
“思忠!”吕布俯身抽走对方手中竹简,“今日不必随军奔波。”马鞭遥指老宅方向,“留在庄里,陪着吕德伯烤火饮茶——你那阿爹可是都念叨你半年了。”
吕思忠抱拳欲言,吕布已扬声道:
“传令!”声浪压过校场嘈杂,“所有吕氏飞骑儿郎——无论此刻是否在场的,一律延至明日辰时返营!”
他猛扯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今日都给我卸甲归家,陪爹娘说话,抱儿女嬉闹!若让我知道谁偷偷摸回营房操练——”突然咧嘴一笑,“我罚他给全部飞骑刷十日马鞍!”
马蹄踏碎冰凌,吕布将马鞭掷还吕思忠
“告诉你阿爹,灶上煨着新宰的羔羊肉——吃不完不准你出庄门!”
风雪卷过空荡的校场,吕思忠握着马鞭望向老宅,忽然解下腰间佩刀系在粮垛上,转身大步踏向炊烟升起处。
吕布(踏过霜地,靴底碾碎枯枝):
“全体卸甲!”声浪压住残余的喧嚣,“饱食酣睡两个时辰——末时正刻马蹄踏碎更漏,全军奔袭回城!”他踹醒一个偷摸擦拭箭镞的士卒,“躺平!鼾声最响者赏三斤酱肉,暗自练武的罚刷马厩半月!”
将士们哄笑着瘫倒,吕布转身骑马走向老宅。玄衣披风扫过门槛积雪,带进一股寒气。
晨光初上,吕布轻叩客房木门,手指木门相击声惊起檐雀。
吕布(指节叩门三响)后说道:
“文实可起身了?”
崔质(屋内传来绢帛卷动声)说道:
“将军请进。”崔质则正将竹简装入皮匣,吕布推门而入说道:文实可曾吃过早食?崔质抬头说道:“夫人遣人送了黍粥与酱瓜,质已用过。”
玄衣带进凛冽寒气。他目光扫过案上墨迹未干的《代田法细则》,屈指轻点卷轴说道:“文实我们末时返回五原郡城。这是文实你昨夜整理的章程——?”
吕布指尖划过“五原郡试行”五字
“回到郡城便着手推行。我调拨二百官田归你调度。”
崔质(捧出三卷皮册,朱砂批注如血)说道:
“《畎亩法》《滚耙制》《平准新策》皆已成册。五原郡若成,当如此册所载——”
然后崔质展开舆图,指尖自五原郡划向云中郡对着吕布说道:
“先引阴山雪水灌西麓荒地,秋收后携粮种、农具北进云中。”
吕布猛然合掌,震得案上笔架乱颤说道:“好!我让严氏商行提前给你备足铁器、粟种!”忽俯身压低声音,“若云中有豪强阻挠…飞骑的马刀可为你开道。”
(崔质垂首轻笑,将一卷《边郡农桑考》塞入吕布玄衣内)说道:
“将军且看末章——‘欲固疆土,先丰仓廪’。并州百姓的炊烟,终将浓过边郡的烽火。”
吕布和崔质二人相视一笑。吕布转身时披风卷起满地草稿,崔质则提笔在舆图上重重圈出“云中”二字。
吕布看着崔质满案的东西开口说道:“文实,农事如水渗沙,急不得。”玄衣袖口扫过《代田法》细则,匈奴人忙着解决内斗,“鲜卑人则是现在缩回阴山北麓,便是天赐给我们的并州边郡喘息之机。”
忽然抽走对方手中朱笔,“你自己看看你眼底血丝比并州地图上的河道还要密!”
崔质(揉腕轻笑)说道:
“将军教训的是。只是春耕不等人……”
“春耕重要,育种之人更重要!”吕布一掌压住舆图,震得陶砚跳动,“我要的是你活蹦乱跳看见麦浪翻金,不是累死在青灯黄卷前!”
吕布顺手将凉透的茶汤泼向窗外,“末时出发前,给我闭眼歇两个时辰。”
他忽然拍向崔质肩头说道:文实有些事情急不得要循序渐进莫要累坏了身体养足精神!回到五原郡,我还要你演算新式耧车的效果。”
吕布转身踢开房门,忽又回头指住案头蜜饯碟,“那枣糕是心兰特意给你备的——敢剩半块,军法处置!”
廊风卷着吕布玄色披风远去,崔质摇头轻笑,他拈起蜜枣时,瞥见枣核已被细心地剔净了。
吕氏老宅吕父的屋内的石涅炭火暖融
严夫人正为吕父膝头覆上貂裘,见吕布入门急迎说道:“夫君可用过饭了?”
吕布解下佩剑掷于案几开口说道:“在外头啃了一只羊腿。”他忽伸手按住妻子肩头,“心兰,末时便拔营。
你与蓝琦一会准备一下……”话音未落,榻上传来吕父鼾声。
吕布俯身拾起老人滑落的酒碗,指尖摩挲碗沿缺口
严夫人轻轻的对着吕布说道:“阿爹装睡呢。”严夫人又轻笑说道:“夫君方才阿爹还跟我念叨要你带上他新腌的兔腿。”
吕布沉默片刻,忽然将自己身上的一把旧佩刀塞进父亲枕下说道:“这老杀才,装睡还打呼噜。”
“阿爹,我们末时拔营返回五原郡城。”吕布指尖摩挲鞘上旧痕说道:“这趟回五原郡城,明年我定要杀穿并州边郡阴山南麓敢出现的鲜卑人。”
吕父鼾声忽重,枯指揪紧褥角
吕布突然以额抵住榻柱,震得梁尘簌落说道:
“孩儿知道您夜半总摸黑练拳…是怕老了成儿孙负累。”他猛然拽过父亲的手按在自己身上的箭疤上,“可并州百姓如今听到‘飞骑’二字敢挺直腰杆,全因您当年带着飞骑冲阵以一杆铁槊挑翻羌族大纛!”
(吕父翻身面壁,喉间滚出闷咳)
“老杀才装睡还打呼噜!”吕布笑着说道:将短刀塞进父亲枕下,“娘亲留下的这把刀…我就给你留再来了。”
吕布起身时玄甲刮倒药碗,却故意提高嗓门,“若让我发现您偷偷啃冷饼——我让飞骑营把你搬到五原郡城内的府邸里!”
更漏滴答声中,吕布踏雪离去。榻上吕父悄然睁眼,枯掌攥紧刀柄上新缠的防滑布——那布条分明是从吕布披风内衬撕下的貂皮。
(末时未至,吕氏老宅前已车马肃列)
吕布将吕蓝琦举上青盖马车,小女儿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檐角寒雀。
严夫人扶辕回首,见丈夫玄甲映着残雪,正大步走向西厢客房。
吕布(叩门声如急鼓)说道:
“文实,准备登车!”
崔质(携卷而出,青袍卷着墨香)说道:
“将军,四郡农策已备妥。”
吕布抽走他怀中一摞竹简扔进车厢沉声说道:“这些死物比活人要紧?上车暖着!”
严夫人为他系紧披风说道:“阿爹方才隔窗唤蓝琦,塞了包蜜枣。”
吕布颔首,忽扬鞭指门说道:“今日酉时前,我要看到五原郡城楼的火把!”
鞭梢破空,车队碾碎冰凌。吕布最后回望老宅,见木门虚掩处,吕父的桃木杖尖在阴影里闪了闪,旋即隐没。
吕布勒马回缰,龙象马立于门前,长嘶裂空。他玄甲披风在朔风中猎猎狂舞,突然朝宅门暴喝道:
“阿爹——孩儿走了!”
声浪震得檐角冰凌簌簌炸裂,惊起寒鸦蔽天。
(宅门缝隙间,桃木杖尖倏地缩回阴影)
他猛夹马腹,战马踏碎冻土溅起雪尘。驰出百步时忽扯缰回望,见老宅烟囱青烟陡直如笔,正是吕父煮酒时特有的火候。
“老倔驴…”吕布低笑一声,挥鞭劈开风雪。
(鞭梢掠过处,一枚草编蚂蚱从披风内衬飘落——那是昨夜吕父偷偷塞进他甲缝的平安符。)
龙象马踏碎官道冰层,蹄声如雷滚向五原郡城。
天际最后一缕光晕里,老宅窗纸悄然映出个佝偻剪影,久久凝望着雪尘尽处。
末时更漏响起刹那,老宅门扉洞开时,门前的雪地上只余一行孤寂的马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