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起身,直到场中传来粗布摩擦地面的声响。
两名仆从抬着块破旧的粗布,小心翼翼地裹住青芸渐渐冰冷的身躯。
她垂落的狐尾在布上拖出道暗痕,被拖拽着划过沙土时,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像条凝固的红蛇。
凌尘喉结滚了滚,才缓缓撑着石椅站起身,膝盖因久坐微微发僵,他悄悄活动了下脚踝,才抬脚踏上石阶。
脚步落在冰凉的石阶上,发出轻缓的“噔噔”声,混在周遭“太狠了”“根本没法打”的议论里,不仔细听,几乎要被完全淹没。
东侧的前台依旧亮着盏羊角油灯,绯色的光晕透过糊着的桑皮纸漫出来,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片暖黄的光斑。
狐妖正斜倚在柜台后,用一方绣着缠枝莲的丝帕擦拭着红木柜台。
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算盘上的木珠,“嗒嗒”的脆响在安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听见脚步声,她抬眼望来,眼尾那颗红痣在灯光下泛着柔媚的光。
身后九条蓬松的狐尾轻轻晃动,最外侧的那条尾巴尖,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垂落的素色纱帘,带起缕微风:
“浅尘先生,刚看完最后一场?”
凌尘走到柜台前站定,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青砖,带起些微尘,落在光斑里打转。
他指尖在柜台上轻轻点了点,指腹碾过木头表面的细小纹理。
——那里还留着之前放参赛木牌的浅痕,仿佛还残留着几分温度。
“想打听个人。”
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略低,避免被路过的杂役听去。
“哦?”
狐妖放下丝帕,身体微微前倾,胸前的薄纱顺势滑落些许,露出精致的锁骨,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是刚才那位剑魔亚力克?”
她尾音拖得绵长,眼神却悄悄打量着凌尘紧绷的下颌线。
“今天好多人来问呢,都是被吓得不轻。”
凌尘没有理会她刻意展露的媚态,目光越过柜台,落在她身后墙上挂着的卷轴上。
——那是记录着选手编号与场次的名册,墨迹还带着点新鲜的气息。
“亚力克,他是什么来头?”
他追问,指尖在柜台上的浅痕处反复摩挲,泄露了心底的急切。
狐妖的尾巴尖在柜台上画着圈,尖尖的指甲轻轻刮过木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在斟酌措辞。
“这可算是角斗场的机密哦。”
她抬眼看向凌尘,眼波流转间闪过丝狡黠。
“先生打算用什么来换这个消息?”
凌尘没有犹豫,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
指尖一捻,布包散开,数枚中品灵石滚落在柜台上。
莹白的光芒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与木头碰撞发出“叮”的轻响,清脆又诱人。
“够吗?”
狐妖瞥了眼灵石,忽然咯咯地笑起来,身后的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猛地展开,在身后铺成一道蓬松的扇形,连空气中都飘起淡淡的狐香。
“先生倒是干脆。”
她伸手将灵石拢到掌心,指尖飞快地数了数,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比之前更低。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来自魔族的圣城,魔都。”
“没了?”
凌尘皱眉,指节不自觉地绷紧。
——这个消息太过笼统,根本不足以应对亚力克的威胁。
“真没了。”
狐妖摊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无奈,指尖敲了敲柜台。
“那位大人的身份保密得很,我们这些守前台、安排场次的杂役,哪敢多问半句?
万一触了他的逆鳞,下场可比刚才那位姑娘还惨。”
她顿了顿,忽然倾身凑近柜台,温热的气息几乎要拂到凌尘的手腕,声音压得像蚊蚋。
“不过私下里听负责战甲保养的老魔说,他是从魔都的‘血斗场’里出来的。
——那里可比我们这角斗场,要狠上十倍不止。”
凌尘的指尖猛地顿住,像被冰锥刺中般僵在原地。
血斗场的名号他早有耳闻。
那是魔都最残酷的炼狱,没有规则,没有裁判,只有不死不休的厮杀。
据说进去的妖魔十有八九活不过第一场,能从里面满身是血地走出来的,无一不是双手沾满累累血债的屠夫。
狐妖见他神色凝重,眼尾的红痣弯成道狡黠的弧线,又笑了笑。
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带着丝绸般的滑腻触感,却没让他有半分放松。
“先生打听他做什么?难不成……接下来的场次,要对上这位剑魔了?”
凌尘没有回答,只是对着狐妖微微颔首,算是谢过她透露的消息。
转身时,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吹得桌案上的油灯火苗轻轻晃动。
墙上投下的影子也跟着扭曲、摇曳,像极了场中那些挣扎的亡魂。
“先生慢走。”
狐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
“若是真对上了,可得多留点心。
——从魔都那地方出来的家伙,可没一个是好惹的,他们的刀,比我们这的风沙还利。”
凌尘的脚步未停,只是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借着那点刺痛保持清醒。
魔都,血斗场……这些字眼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让他瞬间明白。
亚力克的强悍不仅是天赋,更是在尸山血海里磨出来的杀戮本能。
走出前台时,夜风正好卷着沙尘吹过,带着角斗场特有的血腥气,刮在脸上凉得刺骨,连呼吸都带着股铁锈味。
凌尘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月晕被厚重的乌云遮了大半。
只露出一道弯弯的银边,像一把藏在暗处的锋利弯刀,随时准备划破夜空。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狠狠压下去,指尖按了按腰间的木斧,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
无论亚力克来自哪里,手上沾了多少血,接下来的角斗、想要活下去的目标,都容不得他退缩。
这条路,必须一步步走下去。
只是那座名为魔都的城池,那个叫做血斗场的炼狱,已在他心里刻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像一根无形的刺,提醒着他接下来的对手,究竟是怎样一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