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分组定了!”
克己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像阵风似的冲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少年跑得额角冒汗,碎发被汗水粘在眉骨,怀里的牛皮本子颠得厉害。
他一手按住本子,一手飞快地抽出夹在里面的纸页,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连声音都带着颤音:
“先生快看——”
凌尘接过纸页,指腹先触到纸边未干的墨迹,随即目光迅速扫过名单。
风从穹顶的破洞漏下来,吹得纸页簌簌作响。
他的指尖稳稳按在“浅尘 vs 狐妖”那行字上。
“亚力克对骨匠,费德对熊妖。”
克己在一旁凑过来,一边用手背擦汗,一边念叨着,额前的汗滴顺着脸颊滑下,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跟先生之前猜的分毫不差,主办方果然没让这俩顶尖的先撞上。”
凌尘缓缓起身,玄色衣袍在晨光里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衣摆扫过木椅的边缘,带起几粒沾在上面的沙粒。
他走到看台边缘,掌心按上冰凉的石栏,凉意顺着掌心漫上来,恰好压下心底那丝微不可察的躁动。
场下的热身赛已结束,两名伤者被拖下去时还在挣扎。
杂役们提着水桶往沙地上泼水,浑浊的血水顺着沙粒的沟壑蜿蜒,像条即将干涸的小溪,在晨光里泛着暗沉沉的光。
他望着这片熟悉的沙地,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从第一次见血时喉头发紧的心悸,到如今看惯了厮杀的漠然。
这角斗场终究教会了他太多,比如藏起情绪,比如握紧武器。
“这分组倒是精明。”
他低声道,指尖在石栏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规律轻响,每一下都像是在拆解背后的算计。
亚力克与费德的实力本就高出其他人数筹。
此刻被分在不同半区,恰如两把被隔开的利刃,既避免过早碰撞折损,又能各自扫清半区,最终在决赛上演巅峰对决;
而他与狐妖,上轮皆是毫发无伤取胜。
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是被当作“次选”。
要先拼出个高下,才有资格站上更高的擂台;
至于骨匠与熊妖,那些以伤换伤的厮杀虽惨烈,却暴露了太多破绽。
在主办方眼里,不过是消耗顶尖强者锐气的棋子,早在被默认淘汰的名单上。
克己在一旁连连点头,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帕子擦汗,帕子上还沾着之前记录时蹭的炭灰:
“我听杂役说,越往后,场次间隔越短,最后三场甚至要在一日内打完。
这是逼着人拿出压箱底的本事,连喘口气的余地都不给。”
“养蛊本就如此。”
凌尘的目光落在公告牌上,亚力克的名字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枚淬了火的烙印,灼得人眼生疼。
要让蛊王足够强大,就得让它在最密集的厮杀里啃食同类,用鲜血与骨头铺就一条登顶的路。
而他们,都是被扔进蛊盆里的猎物。
场中突然响起铜钟的轰鸣,厚重的声响震得穹顶的灰尘簌簌落下,飘在晨光里像细小的飞絮。
新一场厮杀的选手已从两侧石门走出,剑光与妖气在晨光里交织碰撞,映得看台上众人的脸忽明忽暗,叫好声与惊呼声瞬间掀翻了角斗场的寂静。
凌尘收回目光,转身往候场的石门走去。
玄色衣袍扫过石栏,带起的风卷着几粒沙粒,轻轻落在场中那片刚被冲刷过的沙地上,很快被新的脚印覆盖。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斧柄,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让他纷乱的思绪彻底沉淀。
“该上场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过。
无论这分组藏着多少算计,无论前路有多少厮杀,他要走的路,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条。
——踩着这厮杀场的血与沙,一步步走到最后。
克己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石门后,下意识握紧了怀里的牛皮本子,指腹蹭过纸页上粗糙的纹路。
晨光透过穹顶落在纸页上,“狐妖”二字旁,密密麻麻记着对方惯用的幻术破绽:
“喜用树影作引,幻术多带草木气息”。
以及那句被红笔反复加粗的话:
“午后犯困时,幻术会慢半息,神识波动可察”。
他深吸一口气,将本子揣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线索都刻进心里。
今日的风,似乎比往日更烈了些,卷着沙粒扑在公告牌上,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像在为这场精心安排的厮杀,奏响冰冷的前奏。
日头爬到穹顶正中时,角斗场的铜钟才懒洋洋地撞响。
厚重的余韵在燥热的空气里荡开,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发闷。
公告牌被日头晒得发烫,木质牌面泛着油光,原本该有八道名字的地方,如今只剩六个。
——奔波霸与霸波奔的名字被粗砺的黑墨狠狠划去,墨痕渗进木纹里,像两道丑陋的伤疤;
小旋风与小钻风的字迹旁,不知被谁溅上了几滴暗红的血,在烈日下凝固成深褐,像未干的泪痕。
四场赛事硬生生缩成三场,连阳光都显得格外漫长,晒得看台上的沙粒烫得能烙伤人。
直到午后的热风卷着远山的水汽掠过,带着几分湿意吹散燥热。
第一场比赛的号角才终于划破沉寂。
东侧石门后,浅尘的玄色衣袍先探了出来,衣摆扫过石门边缘的青苔,带起几点细碎的绿。
他左手稳稳握着柄玄铁斧,斧身足有半人高,斧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刃口还凝着层薄薄的白霜。
——那是他提前用灵力催出的水汽,在掌心反复凝结而成。
此刻正顺着斧刃缓缓往下淌,在沙地上滴出串细小的水印。
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萦绕着几缕细不可察的水纹,像极了初春溪流里的碎冰。
随着脚步轻晃,在滚烫的沙地上拖出串转瞬即逝的湿痕,很快又被热浪蒸成水汽。
走到场地中央时,他足尖在沙地上轻轻一点。
半圈淡蓝色的水晕以脚掌为中心迅速漫开,将脚下发烫的沙粒洇得微凉,也在身前划出道无形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