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力克?”
克己放下手中的短刃,帕子随手搭在桌边,从怀里摸出个磨得发亮的牛皮本子,炭笔悬在泛黄的纸面上方,随时准备记录。
“那位从上场到下场,剑都没出鞘三次的剑魔?”
“正是。”
凌尘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了道流畅的弧线,手腕微转,似在模拟剑势的轨迹。
“我看了他的那场比赛,从头到尾都是碾压。
剑鞘轻颤的瞬间,对手便已捂着咽喉倒下,根本没见过他真正的剑术路数。
是快剑?还是重剑?剑招里有没有藏着旧伤留下的破绽?一无所知。”
他收回手,指节抵着下巴沉思片刻,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
“他就像把藏在暗鞘里的剑,你永远猜不到拔出来时,会有多锋利的刃,又会刺向哪个方向。”
谈及费德,他的语气更沉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衣角:
“那恶魔更诡异。
上场比赛他全程带着笑,嘴角的弧度就没落下过,招式却阴狠得不像厮杀,倒像猫捉老鼠般玩弄猎物。
明明能一击毙命,偏要故意留手,折磨到对方气息奄奄、只剩半口喘气的力气才动手。”
他想起费德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那股子嗜血的狠劲里藏着算计,我看了整场,竟摸不透他的力量源自何处。
——是血脉里自带的魔性?
还是修炼了某种邪异术法?
只知道他每次出手,力道都比前一次更凶狠,像头永远喂不饱的饿狼,越杀越兴奋。”
克己握着炭笔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炭笔在纸上重重写下“亚力克”与“费德”两个名字,笔尖戳得纸面微微发皱,又在两个名字旁边各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两人的底,怕是不好探。一个藏得太深,一个邪得离谱。”
“所以更要费心。”
凌尘抬眼看向他,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影,将他眼底的决心映得清晰。
“角斗场里人多眼杂,各方势力都在打探消息,你的本事正好派上用场。”
他说的是克己那手察言观色的绝活。
——能从赌徒酒后的只言片语里揪出有用的信息,能从杂役递水时的一个眼神、一句抱怨里,看出几分不为人知的猫腻。
克己立刻站起身,炭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眼底已燃起几分跃跃欲试的光:
“我明早就去蹲守!
先去角斗场外围的杂役房打转,再混进赌坊听消息,保证在赛前把所有人的底都摸清楚!”
他对于凌尘的嘱咐向来上心,一有事便恨不得立刻办妥,此刻连衣角都被他攥得发皱,显然已是迫不及待。
凌尘却摆了摆手,伸手将桌上的玉佩重新拿起,指尖捻着系玉的红绳,熟练地在腰间打了个死结,绳结紧实得没有半分松动。
“不必急。”
他从怀中摸出张揉皱的赛程表,指腹顺着纸页的褶皱轻轻抚平,展开时纸页发出轻微的脆响。
“下一轮开赛,还有整整二十八天。”
他用指腹点了点表上模糊的日期,墨迹因反复摩挲而晕开些许:
“这些日子足够了。你慢慢查,越细越好。
——尤其是亚力克练剑的习惯,他是清晨练剑还是深夜磨刃?
出剑时惯用左手还是右手发力?
费德出手的偏好,他喜欢先攻上盘还是下盘?
每次杀招前有没有习惯性的小动作?”
他顿了顿,补充道。
“哪怕是他们喝水时惯用哪只手,吃饭时先动哪道菜,都可能藏着破绽与玄机。”
克己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般点头,牛皮本子往怀里一揣,拍了拍胸口:
“我懂了!
这就去安排。先从杂役和赌徒下手摸线索,再去演武场悄悄蹲点,看他们练招时的路数!”
凌尘看着他转身要走,又补充道:
“别露了痕迹。混在人群里,做个不起眼的看客就好。”
“放心,浅尘先生。”克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笃定,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知道分寸,绝不会打草惊蛇。”
木门再次合上时,客栈里重归寂静,只剩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凌尘走到窗边,推开木格窗,夜风裹挟着月光涌进来,落在他肩头,将玄色衣袍染成淡淡的银辉。
二十八天,足够他将这两个最棘手的对手,从层层迷雾里一点点剥出来;
足够他打磨自己的招式,磨利藏在袖中的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角斗场里的厮杀,从来不止于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在于场下的步步为营、暗中筹谋。
他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指尖在窗台上轻轻叩击,节奏沉稳而规律,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悄悄倒计时。
……
……
晨雾还未散尽,像层薄纱裹着角斗场的轮廓,石门的缝隙里已透出熹微的晨光,将门前的石阶染成淡金色。
凌尘拢了拢玄色外袍的领口,指尖压下被风吹起的衣摆,靴底碾过石阶上结着的薄霜,发出“咯吱”的细碎声响。
克己跟在身侧,怀里揣着刚从街角摊子买的油饼,滚烫的热气透过粗布衣裳洇出片淡淡的湿痕。
他却顾不上咬一口,只频频踮着脚往公告牌的方向张望,脖颈伸得像只探路的雀鸟。
二十八天的晨光与暮色交替,足够将演武场的沙粒踩出熟稔的纹路。
凌尘指尖的厚茧又硬了几分,指腹摩挲时能摸到粗糙的凸起,那是每日挥斧千次磨出的印记,连握斧的姿势都已刻进骨子里;
克己的牛皮本子记满了整整三页,炭笔字迹密密麻麻,从亚力克练剑时总偏向左侧的步法。
——每次提剑时左脚都会先碾地蓄力,到费德每次厮杀前必饮的血色药剂,瓶身上刻着的蛇形纹路。
再到那狐妖爱在午后的榕树下打盹,连树影偏移三寸就会换姿势的习惯,都被红笔圈了又圈,旁侧还标注着“可作突破点”的小字。
此刻,凌尘坐在看台第一排的木椅上,椅面的木纹硌着掌心,粗糙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倒让他混沌的思绪更清醒几分。
场下的热身赛正到酣处,两名低阶妖魔滚作一团。
利爪划破皮肉的闷响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血珠溅在沙地上,晕开小小的红圈,像朵瞬间绽开又迅速枯萎的花。
他眼帘微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斧柄。
——那柄木斧已被他摩挲得发亮,鞘身的旧划痕里藏着这二十八天的晨昏,连斧刃的弧度都磨得愈发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