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镇,任府。
与义庄的破败萧索不同,这里是另一番天地。雕花的西式铁门,修剪整齐的草坪,三层楼高的白色小洋楼,以及门前停着的那辆在整个镇子都独一无二的黑色小轿车,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家雄厚的财力与非凡的地位。
然而,今日的任府,气氛却不似往日那般轻松。
客厅里,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摆着一套同样价值不菲的欧式沙发。任家的主人,任发,任老爷,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皱着眉头,听着面前一位不速之客的讲述。
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连夜赶来的九叔。
九叔没有穿他那身标志性的黄色道袍,而是换上了一件朴素的蓝色长衫,但这丝毫没有减损他身上的威严。他的脸色无比严肃,眼神锐利,将昨夜义庄发生的惊魂一幕,言简意赅地,却又极具冲击力地复述了一遍。
跟在九叔身后的秋生,脸上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苍白。他站在师父身后,不时用惊惧的眼神瞟向任老爷,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与自己感同身受的恐惧。
可惜,他失望了。
当九叔讲到“令尊的尸身,已经尸变为僵,力大无穷,刀枪不入”时,任老爷脸上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不耐烦与怀疑。
“林师傅。”任老爷放下咖啡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翘起二郎腿,身体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我花钱请你,是让你为家父找个好穴,让他安息,顺便保佑我任家继续财源广进。不是让你把家父的尸首从坟里挖出来,还编出这么一套……荒唐的故事来吓唬我的。”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九叔专业能力的质疑,以及一种“我才是老板,我说了算”的傲慢。
“我说的句句属实!”九叔强压着怒火,沉声道,“昨夜若非我及时出手,我那三个徒弟已经命丧尸口!任老爷,那已经不是你的父亲了,那是一具只知嗜血的行尸走肉!它现在被我暂时镇在义庄,但镇尸符法力有限,它随时可能再次脱困!”
“够了!”任老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林凤娇!我敬你是前辈,才称你一声‘林师傅’!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什么僵尸?我只知道,你挖了我父亲的坟,现在还想毁我父亲的尸骨!你安的是什么心?是不是觉得我任家的钱好骗?!”
“爹!你别这样说,我相信九叔!”一旁,穿着一身粉色洋裙、面带忧色的任婷婷急忙开口劝阻。她昨晚听秋生简单提过几句,早已吓得心神不宁。
“你懂什么!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任发毫不客气地呵斥了女儿一句,随即转向旁边一个穿着保安队制服、挺着个小肚腩、一脸谄媚的年轻人,“阿威!你来说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僵...僵尸?”
保安队长阿威,同时也是任婷婷的表哥,立刻像得了圣旨一般,向前一步,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公鸭般的嗓音大声说道:“报告姑父!根据我当上保安队长以来学习的最新知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僵尸之说!我看,就是这个老神棍,故弄玄虚,想骗我们任家的钱!”
他一边说,一边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九叔,手还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配枪,仿佛那能给他带来无穷的勇气。
“你……!”秋生见他侮辱师父,气得血往上涌,就要上前理论。
九叔一抬手,拦住了冲动的徒弟。他看着眼前这对愚昧无知的活宝,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昨夜林小乐的分析,决定换一种方式,直击要害。
“任老爷。”九叔的声音变得冰冷,“僵尸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的至亲。因为你们身上,流着和他一样的血。那股血气,对它来说,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再远都能闻到。”
他顿了顿,目光如剑,直刺任发:“也就是说,它一旦脱困,第一个要咬的,就是你!然后,是婷婷!”
这句话的杀伤力,远比“为祸乡里”要大得多。
任发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眼神中闪过一丝惧意。任婷婷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抓紧了父亲的胳膊。
就连一旁的阿威,气焰也弱了三分。
看到任发的态度有所松动,九叔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所以,为了永绝后患,也为了你和婷婷的安全,只有一个办法——立刻将令尊的尸身,火化!”
“火化?!”
任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又炸毛了!他刚刚升起的一丝恐惧,立刻被更强烈的抵触情绪所取代。
“不行!绝对不行!”他歇斯底里地吼道,“那是我爹!你让我烧了我爹?你这是要让我做不孝子,要让我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吗?!更何况,当年那个风水先生说了,‘蜻蜓点水’这个穴,能保我任家二十年富贵!现在才刚刚二十年,你就要我把它破了?我任家要是败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将“孝道”和“财运”两座大山死死地压在头上,彻底堵死了所有的退路。
九“你……你简直是冥顽不灵!”九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任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行道半生,见过形形色色的雇主,却从未见过如此愚昧、固执、自私到了极点的人。
钱!孝!在他眼里,竟比自己和女儿的性命还要重要!
“林师傅,不必多言。”任老爷似乎也觉得话说得太重,缓和了一下语气,但态度依旧强硬,“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或者你徒弟不小心把家父的尸体弄坏了什么地方,你给我修好它!然后,挑个良辰吉日,风风光光地,给我重新葬回那块宝地!至于钱,我不会少你一分。但你要是再敢提‘火化’二字,就休怪我阿威的枪,不认人了!”
阿威立刻挺起胸膛,把手按在枪套上,狐假虎威地瞪着九叔。
谈判,彻底破裂。
九叔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他深深地看了任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好……好……好一个任老爷。”九叔连说三个“好”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冰冷,“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他不再多说一句废话,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师父!”秋生急忙跟上。
“九叔!”任婷婷还想再劝,却被父亲一把拉住。
走到门口时,九叔忽然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冰冷的声音,丢下了最后一句话:
“任老爷,看在婷婷小姐的面子上,我今晚会派两个徒弟过来守着你。这是我林凤娇,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跨出了任府的大门,留下满室的尴尬,和一个固执地走向深渊的男人。
阳光刺眼,九叔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知道,一场本可以避免的血光之灾,已经注定要在今晚,降临在这个富丽堂皇,却又愚不可及的宅院里。
***
而在另一边,义庄的院子里,却是热火朝天。
文才像是变了个人,一改往日的懒散,正憋着一口气,奋力地用斧头劈着木柴。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举起、落下的动作,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内心的悔恨。
林小乐则在一旁指挥,将劈好的木柴整齐地码成一堆,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文才师兄,可以了,这些木柴足够烧三天三夜了。”林小乐看着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文才,递过去一碗水。
“不……不够!”文才摆了摆手,固执地说道,“师父说了,越多越好!昨晚……昨晚是我不对,今天我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不能再给师父和你添乱了!”
林小乐看着他那张混合着愧疚和决心的脸,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昨晚的事情,对这两个师兄的触动确实很大。
“行,那你再劈会儿,悠着点,别把腰给闪了。”林小乐没再劝,他走到院子另一角,那里摆着七八个大水缸,里面装满了黑沉沉、散发着腥气的液体。
正是黑狗血。
“啧啧,这玩意儿,在现代可是妥妥的生化武器啊。”林小乐捏着鼻子,看着这满缸的黑狗血,脑海里的吐槽弹幕又开始滚动了,“这要是让pEtA(善待动物组织)看到了,九叔不得被挂在耻辱柱上喷个体无完肤?不过话说回来,这玩意儿的‘破魔’属性到底是什么原理?是黑狗的dNA里有什么特殊编码,还是因为黑狗的阳气特别足?这要是用哈士奇的血,是不是还能附带‘精神污染’和‘拆家’的debuff?”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按照九叔的吩咐,将一些朱砂和碾碎的符纸灰倒进缸里,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搅拌均匀。
“小师弟,你……你在干什么?”文才终于劈完了柴,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加强版‘神仙水’。”林小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师父说了,纯的黑狗血,效果好,但挥发快,属于‘瞬时爆发’。加上朱砂和符灰,能增加它的‘附着性’和‘持续伤害’。这就好比,一个是手榴弹,一个是燃烧弹,懂了吗?”
文才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没完全明白,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连连点头:“懂……懂了!小师弟你懂的真多!”
林小乐心中暗笑,他发现用这种半科学半玄学的“现代话术”来跟这两个师兄沟通,效果出奇的好。
就在两人忙碌之时,九叔和秋生回来了。
看着师父和师兄那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林小乐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谈崩了。”
“师父。”林小乐和文才立刻迎了上去。
九叔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院子里堆积如山的木柴和十几缸的黑狗血,紧绷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缓和。他拍了拍林小乐的肩膀,又看了一眼浑身是汗的文才,沉声道:“你们……辛苦了。”
一句简单的“辛苦了”,让文才瞬间红了眼眶,觉得一早上的劳累都值了。
“把这些东西都看好。”九叔没有多说谈判的细节,只是结果已经不言而喻,“火,是烧不成了。今晚,我们有大麻烦了。”
他转身,从法器房里取出了两套东西——两把桃木剑,两串浸泡过朱砂的铜钱,以及厚厚一叠画满了符箓的黄纸。
“秋生,文才。”九叔的语气变得无比严厉。
“弟子在!”两人心中一凛,立刻站直了身体。
“任发愚不可及,但婷婷小姐是无辜的。今晚,你们两个,去任府守夜!”九叔将法器分别递给他们,“记住,僵尸的目标是任发,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好婷婷小姐,以及……在任发被咬之后,第一时间用糯米敷住他的伤口,防止尸毒攻心!”
九叔竟然已经直接预设了任发会被咬的结局!
“师父,那……那我们打不过怎么办?”文才拿着桃木剑,手心里全是汗。
“打不过,就拖!”九叔斩钉截铁地说道,“拖到天亮,鸡鸣日出,僵尸自会退去!或者,拖到我赶来!”
“师父,您不跟我们一起去吗?”秋生急了。
九叔摇了摇头,他看向了林小乐:“小乐,你留下,跟我一起守在义庄。”
“我?”林小乐愣住了。
“没错。”九叔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有一种预感,今晚,恐怕不止任府有麻烦。这具僵尸的凶悍程度,远超我的预料。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它声东击西,或者……还有别的脏东西,会趁虚而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小乐,沉声道:“你的头脑,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管用。你留在我身边,能帮我查漏补缺。我们,要守住任家镇最后的防线!”
这一刻,林小乐从九叔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托付和信任。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师弟,而是被当成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可靠伙伴!
“是!师父!”林小乐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秋生和文才背着法器,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前往任府的路。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恐惧,但也有一丝,不一样的、名为“责任”的光。
林小乐站在义庄门口,目送着他们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他知道,电影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夜,即将拉开序幕。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银幕前的观众,而是身处风暴中心的……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