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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死寂了整整七日、如同一潭死水的无声世界,终于被凿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

起初,只是一缕微弱的嗡鸣,像是夏夜蚊蚋振翅,似有若无。

但对陈九而言,这声音不啻于开天辟地的第一声惊雷。

他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那声音渐渐清晰,是风,是风拂过匠墟那棵老槐树叶片的簌簌作响。

紧接着,是悬于屋檐下的纸人偶被风吹动,衣袂摩擦的轻微沙沙声。

七日绝音,万籁俱寂,此刻听来,竟是如此喧嚣,如此悦耳。

声音,回来了。失声之劫,终了。

陈九立于匠墟的最高处,一座废弃钟楼的顶端。

他手中紧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鸣音匙,匙尖遥遥指向天穹之上,那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虚空裂隙。

“天牢最深处的守将‘锁心者’已经苏醒。”黑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带一丝情感,却透着一股源自远古的凝重,“他生平最憎恨一切试图挣脱枷锁的觉醒之灵。你若强行开启锁链,他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扼杀于此,以绝后患。”

陈九没有回头,只是感受着槐叶的低语和纸人的轻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正好,我也很讨厌被人关着的感觉。”

话音未落,他身侧的归引童双手捧着那团柔和的光球,缓缓升至半空。

光球之中,无数身影明灭不定,那是墨生、莲心,以及匠墟万千为守护此地而消散的生灵残念。

他们本已魂归天地,此刻却被这最后的心愿强行凝聚。

光影中的万灵齐齐朝着陈九的方向跪拜下来,他们的口型整齐划一,虽无声音发出,但那决绝的意念却清晰地烙印在陈九的神魂深处:“先生,请让我们……一同接师尊回家。”

一语终了,光球轰然碎裂,万千残念化作漫天流萤,如百川归海,尽数汇入陈九手中的鸣音匙!

嗡——!

那柄看似一折即断的锈蚀铜匙,在承载了这股磅礴的意念后,竟发出一声悠远的颤音。

古老而斑驳的匙身上,缓缓浮现出一圈圈淡金色的钟纹,那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明暗交替,竟似开始“呼吸”。

与此同时,下方的匠墟广场上,净水婆将一瓢清冽的井水倾洒于地。

水流并未四散,而是自动蜿蜒,勾勒出一座繁复无比的古老阵法。

阵法中的每一滴水珠,都如一面晶莹的镜子,映照出一段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引路古谣,无数细碎的光影在水迹中流转生辉。

钟泪娘颤抖着双手,捧着最后一捧从古钟上刮下的钟锈,小心翼翼地撒入阵眼之中。

钟锈遇水即化,将整座水阵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铜色。

她做完这一切,如释重负,抬头望向钟楼之上的陈九,那张终年被泪痕与悲伤笼罩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我祖祖辈辈守的,从来不是那口破钟和一身铜锈,”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陈九耳中,“我们等的,只是一个敢去敲响那扇门的人。”

她深深地看着陈九,眼中是托付,是期许,是跨越了千百年的等待。

“去吧,让他知道——这人间,还有人记得他。”

陈九深吸一口气,胸中郁结的浊气尽数吐出。

他不再犹豫,举起那柄仿佛有了生命的鸣音匙,对着虚空裂隙的方位,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光华。

只有一道无声之音,自鸣音匙的尖端迸发,逆冲九霄,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天外深渊那第一道贯穿玄源子残魂的黑铁锁链之上!

轰——!

巨响并非在耳边炸开,而是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在整个天地的法则层面轰然引爆!

一瞬间,天地色变,风云倒卷。

匠墟之中,数以万计的纸人,无论新旧,无论大小,竟在同一时刻双膝跪地,齐齐抬起纸糊的手臂,朝向天穹,仿佛在恭迎着什么,又像是在朝拜着什么。

那道粗如山脉、贯穿玄源子残魂的黑铁锁链,剧烈地一颤!

坚不可摧的链身上,一道细微的裂痕悄然出现,随即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却又仿佛隔着整个世界的碎裂声响起,那道禁锢了玄源子不知多少万年的“心之枷锁”,应声断裂!

天外深渊,那道被无数锁链捆缚、如山岳般静坐的身影,似乎有所感应。

他那颗万年未曾动弹过的头颅,第一次缓缓垂下,枯寂如古井的眼眸,望向脚下那截断裂的锁链,眼中第一次泛起了名为“波动”的涟漪。

也就在锁链断裂的同一刹那,一道冰冷、暴戾、充满了无上威严的意志,如同席卷三界的寒潮,自天牢最深处轰然扫过,瞬间笼罩了整个匠墟!

“……凡尘蝼蚁,竟敢……动我的‘心锁’?”

那声音不辨男女,不分老幼,仿佛是纯粹的法则与意志的集合体,每一个字都带着剥夺心智、冻结神魂的恐怖力量。

黑渊脸色剧变,失声惊喝:“是他!锁心者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陈九面前的虚空猛然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一只苍白、巨大、毫无血色的手掌从裂缝中悍然探出,五指如山峰,指甲漆黑如墨,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直直抓向陈九手中的鸣音匙!

这一抓,锁定了空间,禁锢了时间,陈九只觉神魂都被冻僵,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陈九身后跃出,正是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灯引童。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黄铜剪刀,对着那巨手与虚空裂缝的连接处,凌空一剪!

“咔。”

清脆的一声,仿佛剪断了无形的丝线。

那只足以捏爆星辰的苍白巨手,竟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与支撑,如同沙雕般轰然溃散,化作漫天黑气。

那道漆黑的裂缝也随之猛然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危机解除,陈九却是一个踉跄,险些从钟楼上栽倒。

他低头看去,手中的鸣音匙光芒黯淡,匙身竟凭空短去了一寸,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神魂深处传来,让他几欲昏厥。

开启第一道锁链,又硬抗了锁心者的一击余波,代价远比想象中更为沉重。

他强忍剧痛,抬头望向天外深渊的方向,仿佛能穿透无尽虚空,看到那道身影。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

“第一道锁链,开了……你也看见我了,对吧?”

他身旁的归引童,那捧着的光球虽已破碎,但残余的光点再次汇聚,在陈九眼前轻轻颤动,浮现出新的字迹。

“先生,第二链……在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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