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里那杯凉茶早已散尽最后一丝余温。
暮色四合,厨房窗户透出的暖黄光线里,他能看见江拓野侧身为沈星玥撩起耳边碎发的剪影——那么自然,自然得像呼吸。
指尖传来瓷杯冰冷的触感,寒意顺着经络蜿蜒而上,冻结了胸腔里某处。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盛夏,也是这样闷热的黄昏,七岁的沈星玥踮着脚尖,把最后半根红豆冰棍递到他嘴边:“阿哲快吃,要化了。”
那时她扎着两个歪扭的羊角辫,门牙缺了一颗,笑起来漏风。
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吧,那半口甜到发腻的红豆冰,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
此后经年,他像守候一棵不会开花的树。
她练拳时,他就守在旁边递水她笑时他跟着扬起嘴角,她皱眉时他比谁都焦急。
他收集她所有不经意的瞬间——落下的橡皮、系马尾时崩断的皮筋、作文本里撕下来的草稿纸。
这些琐碎被他仔细收藏,在无数个独处的夜晚反复摩挲,构筑起一个只有他知晓的、关于“喜欢”的城池。
可城池从未迎来它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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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哲收到婚礼请柬时,正坐在老槐树下翻那本泛黄的相册。
烫金的“囍”字落在红色的卡纸上,沈星玥和江拓野的名字挨在一起,刺得他眼睛发酸。
指尖在烫金字体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在对话框里敲下一个“好”字。
婚礼那天,他穿了最得体的西装,选了最稳妥的礼物——一对定制的紫檀木镇纸,上面刻着他熬夜写的小篆:“岁岁无忧,朝朝皆安”。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克制也最真诚的祝福。
在婚礼现场看着沈星玥踮着脚,笑着替江拓野整理领口,指尖抚过他胸前那枚“新郎”胸花时,眼底闪着温柔。
这画面他曾在梦里描摹过无数次。
只是梦里的主角,始终是他自己。
青梅竹马四个字,是他整个青春里最隐秘的碑文。
六岁那年,她蹲在石榴树下把摔破膝盖的他拉起来,用印着小熊的手帕笨拙地包扎,蝴蝶结打得歪歪扭扭。
那时他就想,这个女孩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夜里最亮的月牙。
当她穿着洁白婚纱走向江拓野时,海风掀起头纱,她脸上的笑容明媚至极,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全然盛放的幸福。
江拓野看向她的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人。
交换戒指时,他低头吻她手背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林哲站在宾客席中,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她将温热的手套抛给他,转身冲进黑暗时决绝的背影。
那一刻的她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认定的道义与勇气。
而他爱上的,或许从来就是这般耀眼的、他无法握住的星光。
掌声响起时,他也跟着用力鼓掌。掌心拍得发红发痛,却奇异地感到某种释然。
婚宴进行到敬酒环节。
林哲看着那对璧人穿过人群走来,沈星玥的婚纱裙摆扫过满地嫣红的石榴花瓣,像踏碎了一场迟来的梦——那是今早他特意帮沈奶奶一起撒的,她说新娘子走过石榴花会多子多福。
“阿哲。”她停在他面前,酒杯里的香槟晃动着细碎的金光。
很多年前的黄昏,她也这样叫过他,那时她举着摔坏的航模找他帮忙,鼻尖沾着一点机油,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对他的信任,只是那时,她眼里映着的是他的影子。
江拓野站在她身侧,手虚虚扶在她腰后,姿态是恰到好处的护持,也是宣示主权的亲昵。
林哲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玥玥姐,江大哥,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幸福。”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微涩,入喉却渐暖。
酒杯相碰的脆响里,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碎裂了。
不是痛苦,而是经年累月绷紧的弦终于松开时,那种空茫的释然。
他终于看清——他珍藏的那些瞬间于她只是寻常光阴,而他困守的城池从来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沙盘。
宴席散场时,林哲最后一个离开。
经过签到台,看见那幅巨大的婚纱照:她回头嫣然一笑,江拓野正在她耳边低语。照片旁题着两行字:
“曾经雪夜惊鸿客,原是青春写生人。”
他驻足看了很久,久到月光爬上照片中她的婚纱,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最后他伸出手,极轻地抚过照片边缘,指尖的触感冰凉,如同当年触碰她递来的、沾着泪痕的小熊手帕。
然后转身,走进夜色里。这一次,没有回头。
晚风掀起他西装的衣角,口袋里露出半截陈旧的糖纸——水蜜桃味的,她十六岁那年夏天每天都要带在衣兜里的糖果。
明天该清理口袋了,他想着,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前方路灯次第亮起,蜿蜒成一条新的星河,照亮了一条属于自己新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