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叠嶂，云雾缭绕。
问道崖前的巨大广场上，人头攒动，声浪几乎要掀翻天上的流云。今日是玄元宗十年一度的开山收徒之日，也是周边万里之内，所有怀揣仙侠梦的少年少女们，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
青石铺就的广场尽头，矗立着一面光滑如镜、高逾十丈的“测灵璧”。璧前，数位身着玄元宗标准青色道袍的执事弟子肃然而立，神情淡漠。每当有少年上前，将手掌按上冰凉的璧面，那石璧便会随之亮起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光芒，引来看台上长老们或颔首或摇头的反应，也决定着台下无数候选者或羡慕或惋惜的低呼。
“李炎，火系单灵根，甲等！”一名执事弟子扬声宣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只见那名为李炎的少年，收回按在测灵璧上的手，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那测灵璧上，赤红光芒汹涌如潮，几乎将小半个广场映照得通红，光芒凝而不散，炽烈逼人。
“甲等！还是攻击力最强的单火灵根！”
“不愧是陇西李家的嫡系，天赋异禀啊！”
“看来此次入门考核的头名，非他莫属了。”
李炎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嘴角微勾，步履从容地走向一旁通过初步筛选的队伍，目光扫过尚未测试的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考核继续进行，又有几人被测出灵根，但光芒大多驳杂黯淡，最好的也不过是乙等的双灵根，与李炎的甲等单灵根相比，判若云泥。
“下一个，林枫。”
声音落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的少年走了上来。他身形略显瘦削，但步履沉稳，眼神清澈而平静，与周围或紧张、或兴奋的少年们格格不入。
他走到测灵璧前，依言将手掌贴上。
一秒，两秒，三秒……
测灵璧毫无反应，如同沉睡的顽石，连最微弱的萤火之光都未曾亮起。
执事弟子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用力！”
林枫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按上。
依旧是一片死寂。
台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随即声音越来越大。
“毫无反应？这……这是毫无灵根？”
“凡人？一个凡人跑来参加仙门考核？开什么玩笑！”
“怕不是来捣乱的吧？”
哄笑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那名为李炎的少年，更是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枫耳中：“蝼蚁望天，不知所谓。”
执事弟子摇了摇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林枫，无灵根，不合格。”
这个结果似乎早在林枫预料之中，他脸上并无太多失落，只是平静地收回手，退到一旁，并未离开，而是默默站到了那些被判定为“不合格”的人群边缘。
高台上，几位长老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长老微微蹙眉：“毫无灵根？宗门规矩，无灵根者不得入门。此子可以遣返了。”
旁边一位面色红润、体态微胖的长老却捋了捋胡须，笑道：“赵师兄莫急。宗门规矩，测灵璧不过是第一关，后面还有‘问道’一试，考校心性毅力。此子明知自身无灵根，仍来此尝试，这份心志，倒也难得。且看看他在‘问道’一关表现如何。”
那赵姓长老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目光却已从林枫身上移开，显然不再关注。
很快，初步灵根检测结束，通过者不过百余人。接下来，便是第二关，“问道”。
所谓“问道”，并非回答问题，而是徒步穿越问道崖后那条着名的“登仙径”。此径长达百里，蜿蜒于险峰云雾之间，石阶陡峭，布满青苔，更兼有宗门设下的简易迷阵与幻阵，以及随着高度提升而不断增强的灵压。对于尚未引气入体的凡人少年而言，堪称一场对体力、意志力的极致考验。
“咚！”
一声悠扬的钟鸣响起，宣告第二关开始。
百余少年少女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地涌上登仙径。李炎一马当先，他虽未正式修行，但家学渊源，体内已有微弱真气流转，步履轻快，很快便将大部分人甩在身后。
林枫也混在人群中，踏上了石阶。他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烈。
石阶仿佛永无尽头，蜿蜒向上，消失在云雾深处。最初的兴奋与冲劲很快被疲惫取代，不少少年开始气喘吁吁，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无处不在的灵压也开始显现威力，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身上，越是向上，越是沉重。
李炎依旧领先，但额角也见了汗，呼吸略显急促。他偶尔回头，看到身后那些被他越拉越远的身影，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
而林枫，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汗水浸湿了粗布衣衫，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步伐依旧稳定，甚至保持着最初的速度。他超过了几个瘫坐在石阶上喘气的少年，超过了几个被简易迷阵困住、原地打转的少女，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
三个时辰后，领先的李炎已经能看到终点——那座位于山巅的“问道亭”。他心中一喜，正要鼓足余力冲刺。
忽然，侧方一片茂密的竹林里，传来几声惊惶的尖叫，伴随着某种野兽低沉的嘶吼。
“是……是铁背妖熊！考核区域怎么会有妖兽！”一个狼狈不堪的少年连滚带爬地从竹林里冲出，衣衫破损，脸上带着血痕。
紧接着，一头体型壮硕如小丘、皮毛黝黑发亮、双目赤红的巨熊撞断几根青竹，冲了出来。它人立而起，足有一丈多高，腥臭的涎水滴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这变故突如其来，所有附近的考核少年都吓呆了。
“守护弟子呢？快发信号！”有人惊慌大喊。
然而，负责沿途保护的几名外门弟子，此刻却被另外两头从不同方向窜出的妖熊缠住，一时无法脱身。显然，这不是意外，而是一次有预谋的妖兽冲击考核场地事件！
那最先冲出的铁背妖熊，赤红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距离最近、气息也最“诱人”（或许是因为李炎体内那点微薄真气）的李炎，咆哮一声，带着腥风扑了过去！
李炎脸色瞬间煞白。他天赋虽高，但终究是少年，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仓促间，他并指如剑，试图调动体内真气施展家传的御火诀，一道微弱的火苗在他指尖一闪而逝，却根本无法对皮糙肉厚的妖熊造成任何威胁。
妖熊巨掌带着恶风，已然拍到面前！李炎甚至能闻到那爪尖的腥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嗖！嗖！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颗不起眼的小石子，从斜后方破空飞来。它们并非射向妖熊，而是以一种看似杂乱无章的角度，分别落在了妖熊身周的几个特定方位——左前三尺一块青石旁，右侧一丛矮灌木下，后方半步的泥地上……
石子落定，无声无息。
然而，那气势汹汹扑向李炎的铁背妖熊，却像是猛地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它困惑地咆哮着，挥舞巨掌向前拍打，却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泥沼，动作变得迟缓而艰难。它左右冲突，利爪挥出，能轻易撕裂金石，却总是在即将触及李炎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偏转开来，仿佛永远差之毫厘。
它被困在了一个以几颗石子为节点，方圆不过丈许的狭小空间里，如同笼中困兽，徒劳地怒吼、冲撞，却无法越雷池一步。
所有人都惊呆了。
死里逃生的李炎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愣住了。
远处正奋力与另外两头妖熊搏杀、心急如焚的守护弟子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攻势不由得一缓。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转向了石子飞来的方向。
只见林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竹林边缘。他依旧那身粗布衣衫，脸色因为之前的攀登而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他手中还捏着几颗石子，目光快速扫过全场，随即手腕再次一抖。
“嗖！嗖！”
又是两颗石子飞出，落在另外两个截然不同的方位。
其中一颗，落在了一名吓得瘫软在地、眼看就要被另一头突破守护弟子拦截、冲过来的妖熊踩踏的少女身前半步。
另一颗，则落在了三名正背靠背、手持木剑瑟瑟发抖的少年外围。
说时迟那时快，那头冲向少女的妖熊，在石子落下的瞬间，仿佛突然失去了目标，焦躁地在原地打转，鼻子不停嗅着，却对近在咫尺的少女视而不见。
而那三名少年周围，另一头试图靠近的妖熊，则像是陷入了迷宫，绕着他们不停地转圈，每次扑击都诡异地从他们身边滑过，无法真正靠近。
三处险情，竟被这看似儿戏的几颗石子，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这……这是……”一名年纪稍长的守护弟子瞪大了眼睛，声音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阵法？！”
以凡俗石子，借地势草木之利，瞬息成阵，困妖兽于方寸之间！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阵法之道，在修仙界并非主流，因其繁复艰深，需耗费大量时间研习推演，且临敌布阵往往耗时良久，不如飞剑法宝、神通术法来得直接痛快。故常被视为“微末伎俩”、“旁门左道”，只有那些灵根不佳、大道无望的修士，才会去钻研一二。
可眼前这少年，分明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他怎么可能懂得阵法？而且是在如此危急关头，信手拈来，瞬息成阵？
李炎呆呆地看着困住妖熊的那几颗石子，又看向面色平静的林枫，脸上火辣辣的，先前那句“蝼蚁望天，不知所谓”的嘲讽，此刻仿佛化作无形的巴掌，狠狠抽在他自己脸上。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吼！”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最初被困住的铁背妖熊，似乎被彻底激怒，双眼赤红如血，周身妖气暴涨，原本黝黑的皮毛竟然泛起一丝金属般的暗沉光泽。它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再次向前一撞！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脆响传来。
困住它的那片无形力场，竟在它这含怒一撞之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几颗作为阵基的石子，表面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林枫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这凡俗石子，终究承受不住妖熊持续爆发的大力冲击。
他毫不犹豫，身形一动，不是后退，反而是向前踏出几步，同时双手连扬。
这一次，不再是石子。
而是几片枯叶，几段折断的细枝，甚至是他从怀里掏出的、几块刻画着模糊痕迹的兽骨碎片。
这些物件，以一种更为玄奥的轨迹，被他精准地抛洒出去，落在了原先石子阵法的外围，甚至直接替换掉了那几颗即将碎裂的石子。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响起。
妖熊周围那原本即将破碎的无形壁垒，瞬间稳固下来，并且光芒微闪，隐约勾勒出一个更加复杂、覆盖范围也更广的淡金色光罩轮廓。光罩之上，有细微的符文流转，散发出一种古老而晦涩的气息。
妖熊的撞击再次被稳稳挡住，甚至那反震之力让它庞大的身躯都晃了一晃。
这一幕，让刚刚赶到附近、正准备出手救援的一位执事长老，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那淡金色的光罩，以及光罩上流转的、连他都感到陌生的符文，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
“不是普通的困阵……这气息……这符文的勾勒方式……”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扔出兽骨碎片后，脸色更显苍白，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布衣少年。
“你……你这阵法，从何学来？”
林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迎上长老惊疑不定的目光，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自己琢磨的。”
自己……琢磨的？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心头。
以凡人之躯，自悟阵法，瞬息成阵，困锁相当于炼气中期修士的铁背妖熊？
这怎么可能？！
李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看着林枫那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赖以自傲的甲等单灵根，在这匪夷所思的阵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执事长老张了张嘴，看着光罩中无能狂怒的妖熊，又看看林枫，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无比的复杂：
“凡人……亦能通玄啊。”
山风掠过登仙径，吹动少年洗白的衣角。
几颗石子，几片枯叶，困住了凶悍妖兽，也仿佛，轻轻叩动了一扇尘封万古的、通往另一种“道”的大门。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