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日，梁山上下外松内紧。自金沙滩至山顶忠义堂，沿途皆有精神抖擞的士卒站岗，他们甲胄鲜明，兵器雪亮，虽不言不语，但那股经过严格训练和思想熏陶后形成的肃杀之气，已然让上山之路平添几分威严。时迁率领的神机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钦差队伍沿途所见的“军容”，皆是经过精心安排，既能展现梁山兵强马壮，又不暴露核心防务与工事。诸如热火朝天的民兵训练、井然有序的军工司外围工场，都恰到好处地落入钦差眼中，既示之以力，又藏之以锋。
钦差姓王，官拜枢密院都承旨，乃是高俅心腹。他身着朱紫官袍，在一众甲士和文官幕僚的簇拥下，拾级而上，虽努力维持着天朝上使的威仪，但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梁山的气象，远非他想象中的山贼巢穴，倒更像是一处……蓬勃发展的割据政权核心。
忠义堂前，气氛庄重而压抑。梁山众头领按职分列两旁，文左武右，铠甲与青衫分明，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踏入堂内的钦差一行身上。陈霄（朱贵）端坐主位，并未起身，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来人。宋江立于其侧前方一步之位，面色沉凝，这是他主动要求的位置。
王钦差深吸一口气，走到堂中，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从身旁随从捧着的锦盒中，请出一卷明黄圣旨。
“梁山贼……咳，尔等听旨！”他刻意拉长声调，展开圣旨，开始宣读。无非是“皇恩浩荡”、“怜尔等无知”、“赦免前罪”、“赐予新生”之类的套话，最后念到关键处：“……特封朱贵为靖安军节度使，赐爵……其余人等，各有封赏，望尔等洗心革面，效忠朝廷，钦此——”
圣旨读完，王钦差合上卷轴，昂着头，语气带着施舍与不容置疑的威胁：“朱贵，还不速速率领众人，叩谢天恩？！此乃陛下开恩，给你等唯一活命之机，莫要自误！”
按照惯例，接旨需跪拜。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陈霄。
陈霄缓缓站起身，却并未下跪，他走到堂中，与王钦差相对而立，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忠义堂：“王钦差，这圣旨，请恕朱贵不能接。”
“大胆！”王钦差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朱贵！你敢抗旨不尊？！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九族？”陈霄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意，“我梁山上下，多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被官府豪强逼得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这九族，早已被这世道诛得差不多了！”
他不再看那圣旨，目光扫过堂内众头领，也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堂外无数关注此事的军民，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质问与控诉：
“钦差大人口口声声皇恩浩荡，言及赦免、封赏。那我倒要问问，这‘浩荡皇恩’可能让天下饥民吃饱饭？可能让边关将士不缺饷？可能让受冤百姓申其冤？！”
他猛地伸手指向济州方向，又仿佛指向更远的东京，“不能！他们只会修艮岳，炼金丹，搜刮民脂民膏以自肥！如今见我军威，打不过了，便想用一纸空文，一个虚职，来换我梁山兄弟放下武器，重新去做那待宰的羔羊？天下岂有这般道理？！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焉能再养这满朝的蛀虫之官？！”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忠义堂内，也通过有意安排的传声，隐隐传到堂外。许多梁山士卒听得血脉贲张，纷纷握紧了拳头。
“放肆！狂妄！”王钦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霄，“你……你竟敢污蔑君父，诋毁朝堂！”
他身后一名随行文官立刻跳出来，引经据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身为大宋子民，不思报效，反而聚众为祸，此乃不忠！朝廷宽仁，给予生路，尔等不但不感激，反而恶言相向，此乃不义！不忠不义之徒，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说得好！”另一名文官接口，“君臣父子，纲常伦理，乃天地至理！尔等悖逆人伦，与禽兽何异！纵有些许武力，也不过是疥癣之疾，终将被王师碾为齑粉！”
面对这些冠冕堂皇的指责，陈霄尚未开口，立于侧前的宋江，却猛地踏前一步。他脸色因激动而有些涨红，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悲愤：
“诸位大人！口口声声忠义纲常！那我宋江倒要问问！那高俅之子高衙内，光天化日之下强占民女，逼死林教头娘子，可是忠义？那蔡京、童贯之辈，贪墨军饷，克扣边粮，致使多少将士枉死沙场，可是忠义？各地州县，横征暴敛，逼得百姓卖儿鬻女，家破人亡，可是忠义？！”
他越说越激动，积郁多年的委屈、愤怒，在此刻喷薄而出：“若这朝廷的‘忠义’，便是纵容奸佞，欺压良善，便是让忠臣落难，百姓遭殃！那我梁山，宁可不要这‘忠义’！我等在此，聚的是不甘受辱之民，行的是替天行道之事！我等之忠，忠于这天下受苦的黎庶！我等之义，义于这世间应有的公道！”
宋江这番掷地有声的反驳，让王钦差等人一时语塞。他们擅长的是在朝堂上引经据典、扣大帽子，却难以应对这血淋淋的现实指控。
辩论陷入了僵局。王钦差看着眼前这群“冥顽不灵”的贼寇，又想起高俅临行前的密嘱，知道空言恫吓已然无用，他脸色一沉，图穷匕见，阴恻恻地说道：
“好！好一个替天行道！好一个忠于黎庶！既然尔等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朝廷无情！实话告诉你们，枢密院已奉圣命，调集西军精锐种家军、姚家军所部，并联合京东、京西各路兵马，不日便将集结，号称三十万大军！届时，天兵压境，玉石俱焚！尔等这弹丸水泊，区区数万乌合之众，拿什么来挡？！现在投降，尚可保全性命，若等大军一到，必将尔等……挫骨扬灰！”
然而，陈霄却忽然笑了，那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强大的自信，他目光如炬，直视王钦差：“三十万西军？很好！那我梁山，便在这水泊之畔，静候他们前来！正好，也让天下人看看，是我梁山的火炮利，还是他西军的铁骑硬！”
他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森然，“不过，在等西军到来之前，钦差大人，你恐怕得先在我梁山……多做几日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