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我抱着饭团站在剑心居院门口，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壮士，而且还是个心怀鬼胎、随时可能被同伙背刺或者被刽子手临时加价的倒霉壮士。
饭团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小鼻子抽了抽，似乎也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肃杀和决绝。“吱……”它小声叫唤，用爪子扒拉我的衣襟，意思明确：两脚兽，你的悲壮莫挨老子，紧张。
“我知道，我知道。”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努力挤出一个大概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咱们这就走。”
去天衍峰集合的路上，我遇到了不少同样前往集合点的弟子。他们大多神色兴奋，三两成群，低声议论着秘境中的机缘和危险，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看到我时，不少人会主动行礼打招呼。
“墨师兄！”
“墨师叔早！”
“墨师兄，您也去集合啊？”
语气中透着自然而然的尊敬和亲近。
我不得不再次端起那副温和沉稳、君子之风的架子——尽管我现在心里虚得能养鱼——点头回礼，微笑叮嘱几句“注意安全”、“互相照应”之类的废话。
越是靠近天衍峰，汇集而来的弟子越多，气氛也越发热烈。我混在人群中，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像在打鼓。魔尊的命令，上古战魂，不惜一切代价……这些词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转悠，转得我头晕目眩。
“墨师叔！”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林清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您也来啦！沐师姐已经到了，就在前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群前方不远处，一道清冷的白色身影静静伫立，正是沐雪清。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我赶紧也点头回应，心里却更沉了。跟着她去找上古战魂？魔尊的逻辑倒是简单粗暴，可问题是，这位冰莲仙子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万一在寻找过程中被她发现什么端倪……
不敢想，不敢想。
就在我脑子里各种悲惨结局轮番上演时，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穿透嘈杂的人群，在我耳边清晰响起：
“墨影，来剑崖一趟。”
是玄玑老儿的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候叫我干嘛？难道这老家伙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还是说临行前还有什么特殊的嘱托……或者更可怕的考验？
林清风也听到了，有些诧异：“墨师叔，玄玑师伯祖叫您呢。”
“我知道。”我强作镇定，对林清风和远处的沐雪清示意了一下，“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说完，我抱着饭团脱离人群，朝着剑心峰后山那座陡峭的剑崖走去，脚步有些僵硬。
剑崖是剑心峰的一处奇观，崖壁陡直如剑削，上面布满了历代剑心峰前辈留下的剑痕和剑意，是弟子们悟剑的好地方。平时就少有人来，此刻更是寂静，只有风声呼啸，穿过石缝发出呜呜的声响。
玄玑真人就负手站在崖边，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在晨风中微微拂动。他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
“弟子墨影，拜见师尊。”我走到他身后数步远，恭敬行礼，心中七上八下。
“来了。”玄玑真人没有转身，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师尊召见弟子，不知有何吩咐？”
玄玑真人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惫懒和随意的脸上，此刻竟难得地有了几分肃然，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看得我心底发毛。
“天衍小境，明日便要开启了。”他缓缓开口。
“是，弟子知道。”
“你入门时日虽短，”玄玑真人的目光锐利了几分，“但进境尚可，心性也算沉稳。此次秘境之行，凶险异常，不仅秘境本身危机四伏，更有其他宗门乃至魔道中人，需得万分小心。”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必当小心谨慎。”我连忙表态，心里却想：师尊啊，您老人家要是知道我其实就是您要小心的‘魔道中人’之一，不知会不会当场清理门户。
“嗯。”玄玑真人微微颔首，似乎对我的态度还算满意。他沉吟了一下，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伸手在宽大的袖袍中一探。
一柄长剑被他握在手中。
剑长约三尺三寸，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湛青色。剑身并不华丽，甚至有些古朴，上面隐隐有细密的纹路，像是天然形成的石纹而非后天雕琢。剑格简单，剑柄缠绕着不知名的深色皮革。整把剑给人一种沉静、厚重，如山岳般的感觉。
玄玑真人将剑递到我面前。
“此剑名为‘静岳’，性沉而韧，与你如今的心性修为倒有几分相合。今日便赠予你，秘境凶险，持之防身吧。”
我愣住了。
赠剑？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下意识地接过长剑。入手的第一感觉就是——重。
比看起来要重得多。并非物理上的沉重，而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握着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小截凝固的山岳。剑身传来的触感温凉，中带着一种奇特的踏实感。
“这……”我有点懵，抬头看向玄玑真人，“师尊，这太贵重了，弟子……”
“给你便拿着。”玄玑真人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目光落在那柄“静岳”剑上，眼神有些复杂，“此剑跟随老夫多年，也曾饮血斩魔，但戾气已褪，剩下的便是这分沉静。你性子看似跳脱，实则内里缺乏定见，遇事易浮。此剑之‘沉’，或许能压一压你的心气，让你在关键时刻，多一分清醒，少一分鲁莽。”
我握着剑，感觉这剑更沉了。
玄玑老儿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关心徒弟，但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性子看似跳脱，实则内里缺乏定见，遇事易浮”……这评价虽然有点偏差，但某种程度上好像还真戳中了我这个水货卧底的痛点。“多一分清醒，少一分鲁莽”……这是在点我吗？
难道这老家伙真的看出了什么？这是在用赠剑的方式警告我，让我在秘境里安分点，别搞事情？
还是说……我想多了？他真的只是觉得这剑适合我，单纯地给徒弟个防身的家伙？毕竟我表面上的修为在筑基期里确实不算拔尖，有个好点的法器保命几率大点。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异样，连忙再次躬身行礼，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师尊赐剑！弟子必定珍之重之，不辜负师尊厚望！”
“嗯。”玄玑真人点了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又停留了一瞬，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秘境之中，机缘固然重要，但性命更为紧要。若事不可为，当退则退，保全自身方是首要。明白吗？”
“弟子明白。”我连忙应道，心里却更加打鼓。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危险事似的？
“去吧，莫要耽搁了时辰。”玄玑真人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去，面向陡峭的剑崖，背影竟显得有些萧索。
“弟子告退。”我握着静岳剑，又行了一礼，这才抱着饭团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更沉重了。
直到走出很远，离开剑崖的范围，我才稍微松了口气，后背竟已微微见汗。
低头看看手中这柄湛青色的静岳剑，剑身古朴无华，但在晨光下隐隐有内敛的光泽流动，确实不是凡品。
饭团从我怀里探出头，小鼻子凑近剑身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吱……”意思明确：两脚兽，你的新玩具味道怪怪的。
我苦笑。这哪是什么玩具，这是烫手山芋啊。
玄玑老儿突然赠剑，到底是什么意思？单纯的师父关爱徒弟？还是某种含蓄的警告或者试探？
如果是关爱，那这关爱来得也太是时候了，我正要去执行魔尊那个要命的任务，他就给我送了一把看起来就很靠谱的防御型（性沉）宝剑，这是鼓励我好好活着别轻易狗带？
如果是警告，那这警告也太隐晦了，送把剑让我清醒点别鲁莽，这是在暗示他知道我可能会搞事情，但又不点破？
如果是试探，那就更可怕了，他是不是在剑上做了什么手脚，等我用这把剑的时候，就能看出我的底细？
我越想越觉得，这剑握在手里，不仅沉，还烫。
但不管怎么说，剑已经到手了，总不能扔了吧？那更可疑。
而且平心而论，这静岳剑确实感觉不错，那股沉静踏实的气息，握在手里，莫名让我有些焦躁不安的心绪平静了一丝丝——虽然只有一丝丝。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多把剑防身不是坏事。至于玄玑老儿的用意，进了秘境再见机行事。
我将静岳剑背在身后，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重新朝着天衍峰集合点走去。
当我背着静岳剑出现在集合点的时候，果然引起了一些注意。
“墨师叔，您这剑……”林清风第一个凑了上来，眼睛发亮，“好剑啊！气息沉凝厚重，是玄玑师伯祖赐予的吗？”
“嗯。”我点了点头，“师尊所赐，名为‘静岳’。”
“静岳……好名字！”林清风赞叹道，“与墨师叔您的气质很配。”
我嘴角微抽。气质很配？是指我看起来也很沉（重）吗？
沐雪清也投来了目光。她的视线在静岳剑上停留了片刻，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但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其他相熟的弟子也纷纷投来羡慕或祝贺的目光，显然都认为这是玄玑真人对我这个“得意弟子”的看重和期许。
我只能继续维持着那副谦逊中带着些许感激的表情，与众人寒暄，心里却苦水直冒。
看重？期许？怕不是死亡倒计时。
就在这时，天衍峰上空传来一声悠长的钟鸣。
“铛——”
钟声清越悠远，传遍四方。原本嘈杂的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弟子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只见天枢真人及数位长老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
“时辰已到。”天枢真人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天衍小境即将开启。诸位弟子谨记，秘境之内，机缘自取，危险自担。同门之间当互助，对外则需警惕。一切以保全性命、探寻大道为先。”
“现在，开启秘境通道！”
随着天枢真人的话音落下，数位长老同时出手，磅礴的灵力注入广场中央一座巨大的古老石台之上。石台表面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空间开始扭曲波动，一个旋转着的、闪烁着混沌光泽的椭圆形光门，缓缓在石台上方成形。
光门之中，隐约可见山川虚影、古老建筑以及氤氲的灵气，正是天衍小境的入口。
“进！”
天枢真人一声令下。
早已准备好的弟子们，按照事先安排的顺序，依次飞身而起，投入那旋转的光门之中，身影迅速被混沌的光芒吞噬。
“墨师叔，沐师姐，我们也走吧！”林清风跃跃欲试。
沐雪清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玄玑真人所在的方向。那老家伙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乎对这边毫不在意。
但我知道，他肯定在看着。
握了握背后的静岳剑，我朝林清风和沐雪清点了点头。
“走吧。”
三道身影随即掠起，朝着那象征着未知与凶险的秘境入口飞去。
在投入光门的前一刹那，我心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静岳，静岳，但愿你真能让我在这要命的秘境里，稍微“静”一静，别死得太难看。
下一刻，混沌的光芒将我彻底吞没。
天衍小境，我来了。
带着魔尊的死命令，带着玄玑真人的赠剑，带着一肚子的忐忑和黑色幽默。
这班，真是上得越来越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