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豪宅的墙壁上浮现出无数人脸轮廓,日夜不停地痛苦呻吟。
探险者试图逃离时,发现门窗位置不断移动变化。
一位老者低语:“这房子以恐惧为食,它不会放你们走的。”
我们被迫玩一个捉迷藏游戏,输的人会成为墙壁上新的人脸。
当最后只剩我一人时,墙壁上所有脸齐声说:“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有个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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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开始下了,不是那种淅淅沥沥的,而是瓢泼的、愤怒的雨,砸在陈明那辆破旧金杯车的铁皮顶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无数只手在焦急地叩门。车轮碾过泥泞不堪的上山路,溅起的泥点子糊满了侧窗,雨刮器徒劳地在玻璃上划开两道扇形的模糊水痕,前方视线一片混沌。
“妈的,这什么鬼天气,说变就变。”陈明嘟囔着,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有些发白。他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有几天没刮,身上那件摄影背心沾满了各种不明污渍。
我坐在副驾,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被雨水浸透、扭曲的山林轮廓。我叫周延,和陈明算是老搭档,他搞探险直播,我负责设备和后期。这次的目标,是山里一栋废弃了几十年的林家老宅。网上关于它的传说很多,闹鬼,结构诡异,进去的人容易迷失方向……总之,是陈明直播间那些观众最爱看的调调。
后座上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小雨,真名不知道,陈明找来的所谓“灵异体验者”,一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年轻女孩,此刻正抱着自己的背包,脸色和窗外的天色一样苍白。另一个是阿杰,负责灯光和辅助机位,是个愣头青,精力过剩,此刻正戴着耳机,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晃着脑袋,对车外的恶劣天气浑然不觉。
“资料都看了吧?”陈明打破沉默,声音在雨声和引擎的轰鸣中显得有些飘忽,“林家老宅,民国时建的,后来林家莫名其妙败落了,人也搬走了,之后就荒废到现在。有人说在里面听到过哭声,有人说屋子会自己变样子……哼,故弄玄虚。”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些资料我确实看了,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缺乏实证。但不知为何,越靠近这地方,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就越发清晰,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周哥,你……你觉得那些传言是真的吗?”小雨的声音细细地从后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假的,多半是唬人的。”阿杰抢先摘下耳机答道,一脸满不在乎,“就是房子旧了点,破了点,自己吓自己。”
我没他们那么乐观,但也不想加剧紧张气氛,只是含糊地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明根据导航和模糊的记忆,在山路上又颠簸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片特别茂密、几乎遮蔽了天空的树林前停了下来。“导航到这儿就没路了,应该就在前面。”
我们穿上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钻出车子。雨水立刻顺着领口往里钻,冰冷黏腻。扛着设备,拨开湿漉漉、带着腐烂气息的灌木枝条,没走几步,那栋宅子就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
它比我想象的更要……庞大,也更破败。青灰色的砖墙爬满了深色的藤蔓,像是被勒紧了脖子的巨人。屋顶的瓦片大片坍塌,露出黑洞洞的椽子。窗户大多没了玻璃,像一只只空洞无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整体的建筑风格是中不中、洋不洋的怪异混合,透着一股被时代遗忘的别扭感。最让人不舒服的是周围的寂静,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雨,声音传到这宅子附近,却仿佛被某种东西吸走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压在胸口的气息。
陈明倒是兴奋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示意阿杰打开强光手电和摄像机。“老铁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林家老宅!今天,明哥就带你们揭开它的神秘面纱!”他对着镜头,声音刻意压低,营造着氛围。
宅子的正门是两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其中一扇歪斜地敞开着一道缝,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门楣上似乎曾经有块匾,但现在只剩下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轮廓。
陈明用力推开那扇歪斜的木门,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长长的“吱呀——”声,打破了这片死寂,也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划了一下。
一股混杂着浓重霉味、尘土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旧衣物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小雨咳嗽了几声。
强光手电的光柱刺入黑暗,像手术刀划开帷幕。首先照亮的是门厅,极其宽敞,地面铺着磨损严重的花砖,积着厚厚的灰尘。正对着门的是一道宽阔的、通往二楼的楼梯,但中间部分已经塌陷,断裂的木板参差地指向空中。楼梯的扶手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同样落满灰尘,结着蛛网。两侧是幽深的走廊,不知通向何处。墙壁是那种暗淡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手电光晃动着,照亮角落堆放的破烂家具——一张缺了腿的太师椅,一个倒扣着的箩筐,几块看不出原样的碎布。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废弃老房子嘛。”阿杰举着辅助摄像机,一边拍摄一边嘀咕。
陈明没理他,指挥着镜头:“大家看这个楼梯,塌成这样,肯定很久没人走过了。还有这些家具,当年的林家,也算是个大户……”
我调整着手中相机的参数,拍摄一些细节照片。目光扫过墙壁,起初并没觉得什么,但多看几眼之后,一种细微的异样感开始浮现。那墙壁……似乎不那么平整。灰白的墙面下,隐约有一些非常浅淡的、起伏的阴影轮廓。我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或者是墙皮剥落、水渍浸染形成的自然痕迹。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小雨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发紧,警惕地四下张望。
我们都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屋外隐约的风雨声,以及我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像风声穿过缝隙,又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其遥远的地方呜咽,细若游丝,难以捕捉。
“是风声吧,或者老鼠。”陈明摆摆手,但语气不像刚才那么肯定了。他示意我们继续往左侧的走廊探索。
走廊很长,两侧有几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我们试着推了推其中一扇,门板纹丝不动,像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手电光顺着门缝照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我无意中将手电光近距离打在旁边的墙壁上。光线聚焦的刹那,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一—那根本不是墙皮剥落或水渍痕迹!
在强光下,灰白的墙面清晰地显现出一个模糊的、但绝对无法误认的侧面人脸轮廓!有隐约的额头、眼窝的凹陷、鼻梁的隆起,甚至还有一张微微张开、仿佛正在无声呐喊的嘴巴!
我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后退半步,手电光随之晃动。
“怎么了周延?”陈明察觉到的异样,将主摄像机转了过来。
“墙……墙上……”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强光手电和摄像机镜头同时聚焦在那片墙壁上。
一瞬间,连陈明都忘了他的直播解说。
那不仅仅是一个轮廓。在手电光的直射下,那片墙壁上,竟然层层叠叠、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无数张人脸的轮廓!它们相互挤压、嵌入、重叠,有的清晰些,能分辨出男女老幼,有的则极其模糊,只剩一个扭曲的阴影。但所有“脸”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表情,无一例外,都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或者是一种永恒的、绝望的哀嚎。那绝不是人工雕刻或绘画能达到的效果,它们更像是……直接从墙壁内部渗透出来的印记。
“我……我操……”阿杰喃喃道,声音里没了之前的轻松,只剩下骇然。
小雨发出一声压抑的短促惊呼,用手捂住了嘴。
死寂。只有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不,不是似乎,是确实变得更清晰了!它不再遥远,仿佛就在我们身边,就在这走廊里,就在这墙壁之中!无数细微的、痛苦的呻吟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背景音,钻进耳朵,缠绕在神经上。
“鬼……有鬼啊!”小雨终于崩溃地叫出声,转身就想往外跑。
“别慌!”陈明一把拉住她,他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里却透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光,对着镜头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般说道:“老铁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墙!这声音!林家老宅,名不虚传!这绝对是超自然现象!大发现!”
他示意阿杰给墙壁上那些人脸特写。阿杰的手有些抖,镜头晃得厉害。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这不是普通的闹鬼,这种感觉……太具体,太有侵犯性了。那些呻吟声并不高亢,却无孔不入,带着冰冷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哥,我们……我们走吧?”小雨带着哭腔哀求。
陈明看了看直播间飞速滚动的弹幕和不断上涨的人气,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探险者和主播的贪婪占据了上风。“走?现在怎么能走!这才刚开始!我们再深入看看,说不定有更惊人的发现!”
他带头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去。我和阿杰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小雨落在最后,瑟瑟发抖。
接下来的探索像是在梦魇中进行。手电光所及之处,墙壁上那些人脸轮廓无处不在,它们沉默地“注视”着我们,伴随着永不停止的痛苦呻吟。屋子的结构也确实古怪,走廊并非笔直,弯弯绕绕,有些房间的门牌号顺序混乱,甚至我们好像两次经过了同一个挂着破损吊灯的小厅。
“不对劲。”我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对陈明说,“我们好像在绕圈子。”
陈明也皱起了眉头,用手电照着四周。“这房子设计得是有点邪门。记住来的路。”
我们又尝试着往回走,按照记忆中来时的方向。穿过一个拱门,应该是通往门厅的位置,但手电光照射过去,出现的却是一条完全陌生的、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
“门呢?大门呢?”小雨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我们加快脚步,在迷宫般的宅子里穿梭,试图找到来时的入口。但所有的参照物都变得不可靠。曾经走过的走廊尽头出现了墙壁,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却多出了一扇窗。窗户外的景象也一成不变——密不透风的树林和永无止境般的灰暗雨天。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鬼打墙……是鬼打墙……”阿杰的声音也变了调。
陈明不再对着镜头说话,脸色铁青,一遍遍地尝试不同的路径,但每一次都徒劳无功。我们仿佛被困在了一个不断自我调整、充满恶意的巨大容器里。
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前方一个房间的门缝里,隐约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不是我们手电的人造光,更像是……烛光?
我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陈明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小心靠近。他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
门内是一个小房间,像是以前的储藏室。角落里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烛火在静止的空气中稳定地燃烧着,投下摇曳的光晕。蜡烛旁,坐着一个穿着旧式深色衣服、身形佝偻的老者。他背对着我们,头发花白稀疏。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布满深深的皱纹,像干枯的树皮,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看着我们这几个惊慌失措的闯入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又来了。”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磨损的砂纸摩擦着木头,“迷路了,是吧?”
我们一时无人应答,都被这诡异的老人和他过于镇定的态度震慑住了。
陈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老人家,我们是不小心闯进来的,现在找不到出去的路了。您知道怎么出去吗?”
老者浑浊的眼睛扫过我们每一个人,那目光仿佛有重量,落在身上冰冷而黏腻。他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形成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笑容”。
“出去?”他低语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墙壁那持续的呻吟,“别费劲了。这房子,是活的。它以你们的恐惧为食,你们越怕,它就越强壮,越不会放你们走。”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轻轻指了指周围的墙壁。“看见那些‘邻居’了吗?他们当初,也和你们一样。”
邻居?我猛地看向墙壁,在烛光的映照下,那些人脸的轮廓似乎更加生动了,那痛苦的扭曲感几乎要破壁而出。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以恐惧为食……”小雨重复着这句话,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阿杰颤声问道。
老者收回手指,重新看向我们,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烛光倒影,像两簇幽暗的鬼火。
“它喜欢玩。”老者慢悠悠地说,每个字都带着不祥的意味,“既然进来了,就得按它的规矩来。它会跟你们玩一个游戏。”
“游戏?”陈明的声音有些发干。
“捉迷藏。”老者的嘴角咧得更开,那笑容近乎残忍,“在这宅子里,躲起来。它会来找你们。被找到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墙壁。
“……就留下来,永远陪着我们,成为新的‘邻居’。”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墙壁里那永恒不变的痛苦呻吟作为背景音。捉迷藏?输的人,会成为墙上的人脸?这荒谬而恐怖的规则,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每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不……我不玩……我要回家……”小雨崩溃地哭出声,转身就想冲出房间。
老者并没有阻拦,只是用那种平淡到可怕的语气补充了一句:“跑吧,尽情地跑。看看是你们能找到那扇不存在的门,还是它先找到你们。”
小雨的脚步僵在门口。
陈明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他看了一眼屏幕上依旧在疯狂滚动的弹幕,又看了看我们,最终,一种近乎疯狂的赌徒心态出现在他眼中。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着镜头,用一种扭曲的、带着颤音的“解说”语气说道:“老铁们……听到了吗?捉迷藏……和这栋鬼屋玩捉迷藏……输了,就要变成墙的一部分……这太……太刺激了!”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想着他的直播?
“我们没有选择。”我打断他,声音异常冷静,这种冷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要么在这里乱转到死,或者……试试看。”
阿杰猛地把辅助摄像机杵到陈明面前,几乎是吼着:“还拍个屁啊!想办法活下去啊!”
陈明被吼得一怔,脸上的狂热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恐惧。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烛火,毫无征兆地,猛地摇曳了一下,然后“噗”地一声,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我们。
同时,墙壁里那一直存在的痛苦呻吟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无数尖锐、扭曲、充满恶意的嬉笑和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我们的耳朵,撕扯着我们的神经!
“啊——!”小雨的尖叫划破黑暗。
“它来了!它来了!”老者在黑暗中用那种沙哑的嗓子提醒道,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躲起来!快躲起来!游戏开始了!”
“跑!”陈明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嘶吼一声,凭着记忆摸向门口。
我们几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出那个房间,跌跌撞撞地融入了走廊更深沉的黑暗之中。身后,那诡异的嬉笑声和低语声如影随形,仿佛整个宅子都活了过来,张开无形的触手,开始搜寻它的猎物。
捉迷藏,开始了。而赌注,是我们的灵魂。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挤压着眼球,剥夺了一切方向感。只有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盖过身后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诡异嬉笑与低语。
“分开!分开跑!”陈明的声音在黑暗中撕裂,带着一种绝望的理智,“别被一锅端了!”
没人有异议。在这种境地,聚集在一起目标太大,分散似乎是唯一渺茫的生机。脚步声瞬间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逃而去,迅速被走廊的寂静和那些无处不在的噪音吞噬。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凭着求生的本能,沿着冰冷的墙壁向前摸索。手掌下的触感不再是简单的灰泥,而是某种带着轻微弹性、仿佛在缓慢蠕动的活物表皮,那些模糊的人脸轮廓在指尖下起伏,似乎随时会睁开空洞的眼睛。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拼命向前。
拐角,又是一个拐角。这宅子像是有生命的迷宫,不断地扭曲、变化。我冲进一条陌生的短廊,两侧没有门,只有光秃秃的、布满“人脸”的墙壁。尽头是一扇高大的、镶嵌着模糊玻璃的窗户。完了,死路。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身后的嬉笑声近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情急之下,我扑向旁边墙壁一个向内凹陷的、堆放着一堆破烂家具的阴影里。那是一张缺了半边柜门的立柜和一张倒下的桌子形成的狭小空间。我蜷缩起身子,拼命挤了进去,扯过旁边一块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厚重幔布盖在身上,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几乎就在我藏好的下一秒,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气息”弥漫了过来。它不是风,没有流动,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存在”的降临,带着浓重的恶意和腐朽的味道。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裸露的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嬉笑声和低语声在短廊里回荡,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实体在交谈、在窃笑。它们在我藏身的角落附近盘旋,那股冰冷的气息几乎要穿透幔布,浸入我的骨髓。我能感觉到立柜的木板在轻微震动,墙壁上的“人脸”似乎发出了更急促的呻吟。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我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不敢听,只能在心里疯狂地祈祷,祈求这恐怖的东西尽快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气息”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开始减弱,仿佛转移了目标,向着走廊另一端缓缓移动、远去。
我依旧不敢动弹,直到那感觉完全消失,周围只剩下墙壁固有的、低沉的痛苦呻吟,才敢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霉味和灰尘的空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我还活着。暂时。
但其他人呢?
我不敢出声呼唤,只能竖起耳朵,在墙壁呻吟的间隙里努力捕捉着任何异响。
“啊——!别过来!滚开!啊!!!”
是阿杰的声音!从似乎并不太远的方向传来,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紧接着是一声短促到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凄厉惨叫,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那种沉寂,比之前的任何声音都要可怕。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阿杰……他……
没过几分钟,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了动静。是陈明!他似乎在疯狂地奔跑,沉重的脚步声凌乱而仓皇,夹杂着语无伦次的、带着哭腔的咒骂和求饶。
“放过我!求求你!我有钱!我都给你!滚开!别缠着我!啊——!”
他的声音同样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寂静再次降临,带着冰冷的、绝对的终结意味。
陈明也……
短短的几分钟内,连续两个人消失了。被找到了。那么,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墙壁上那些永恒痛苦面孔的一部分了吗?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攫住了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现在,只剩下我和小雨了。
我依旧蜷缩在狭小的藏身空间里,连牙齿都在打颤。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不知道小雨躲在哪里,是否安全,或者……她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死寂和等待逼疯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隐隐约约地从某个方向传了过来。
是小雨!
那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她似乎也躲在不远的地方,但她的藏身处显然不够隐蔽,或者,她的哭声……暴露了她。
我内心剧烈地挣扎着。要不要出去?要不要去找她?也许我们能在一起,能找到办法?可是……出去意味着暴露,意味着可能被那个“它”发现。老者的话回荡在耳边:“被找到的……就留下来。”
自私的求生欲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动弹不得。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腕,用疼痛来压制住冲出去的冲动。我不能……我不能出去……
那啜泣声持续着,然后,突然变成了一声惊恐的抽气。
“谁?谁在那里?!”小雨颤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哭腔,“是……是周哥吗?还是……啊!”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阵急促的、仿佛布料被撕裂、又夹杂着某种黏腻吮吸声的怪异响动传来,伴随着小雨最后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呜咽。
然后,一切再次归于那令人绝望的、只有墙壁呻吟的死寂。
我瘫软在藏身之处,浑身冰凉,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冷汗和灰尘,咸涩而冰冷。
小雨……也完了。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
孤独和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我成了这场死亡游戏中最后一个幸存者,也是最后一个猎物。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躲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外面的宅子似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墙壁那永恒的背景音。那个搜寻我们的“它”,似乎也心满意足地蛰伏了起来,或者,正在某个角落,等待着给我最后一击。
不能再躲下去了。呆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我必须动起来,必须做点什么。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破烂家具和幔布下爬了出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恐惧而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扶住冰冷、似乎在微微搏动的墙壁,我大口地喘着气。
摸索着,我回到了之前那条短廊。手电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周围是纯粹的黑暗。我只能靠着触觉,沿着墙壁一点点向前移动。
我漫无目的地在宅子里游荡,像一个孤魂野鬼。经过一个拐角时,我的手突然摸空了——那里原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门洞。
不是我们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扇门。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仿佛这栋活着的房子张开了嘴,邀请我进入。
门洞里面,似乎是一个房间。一种莫名的、无法抗拒的牵引感从里面传来。
我犹豫着,恐惧让我想要远离,但一种奇怪的直觉,或者说,是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本能,推着我走了进去。
房间里并非一片漆黑。一种微弱、苍白、仿佛来自地底的光源弥漫在空气中,勉强照亮了四周。
然后,我看到了。
房间的四壁,不再是模糊的轮廓。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嵌满了清晰无比的人脸!它们不再是墙壁的印记,而是真正地“凸现”了出来,像浮雕,皮肤纹理清晰可见,表情栩栩如生,极致的痛苦凝固在每一张脸上。我甚至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阿杰那张充满惊骇的、扭曲的脸;陈明瞪大着绝望双眼、嘴巴张到极限的脸;还有小雨,她脸上还挂着最后的泪痕,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们都被禁锢在了这里,成为了这恐怖墙壁的一部分,发出着那永恒不变的痛苦呻吟。
巨大的冲击和悲伤让我几乎晕厥。
就在这时——
墙壁上,所有那些人脸,成百上千,男女老少,包括我刚死去的同伴,他们紧闭的嘴巴,在同一时刻,猛地张开!
无数张形状各异的嘴,动作整齐划一,脱离了各自痛苦的表情,形成一个统一的、漠然的弧度。
然后,一个混合了无数年龄、性别、语调的,恢弘、低沉而缥缈的齐声话语,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直接灌入我的脑海:
“周延……”
“你小时候……”
“不是一直想有个家吗?”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炸开!童年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灰暗的记忆碎片瞬间奔涌而出——孤儿院里冰冷的床铺,其他孩子排斥的眼神,一个人躲在角落对着墙壁画的想象中的家,窗户,烟囱,还有里面永远不会出现的“家人”……那种深入骨髓的、对“家”的渴望与执念……
我猛地抬头,看向四周这蠕动着的、布满永恒“家人”的墙壁,看向那无数张凝视着我的、痛苦而熟悉的面孔。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宿命般的荒谬以及一丝……一丝诡异认同感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抵抗。
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走向那面嵌着阿杰、陈明和小雨脸庞的墙壁。
墙壁像温热而黏稠的液体般,温柔地向我包裹而来。
“是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叹息,在无尽的呻吟背景中,轻轻响起,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