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上书房偏厅,银丝炭在铜盆里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映得满室暖意。几张紫檀木椅围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刚沏好的祁门茶,热气袅袅缠绕着茶盏,混着墨香,成了太傅们课后闲谈的寻常背景。
李太傅先端起茶盏,指尖拂过温热的杯壁,目光瞟向窗外——方才下学时,见胤珩带着小德子往景阳宫去,小德子手里还捧着一叠记满字的麻纸,想来又是整理民情的记录。他轻啜一口茶,慢悠悠开口:“今日上书房讲《资治通鉴》‘汉武治河’,胤宸竟能随口背出《秦代水利考》里的淤灌之法,连泾水含沙量的具体数值都记得分毫不差,这孩子的记性,真是罕见。”
“何止记性好。”刘太傅放下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扶手,“前日户部递的江南核查奏报里,还提了胤珩的匿名徭役调研——浣衣局冻伤率、民夫逃亡数,连小数点后的数都标得清清楚楚,若不是皇上说‘匿名递策者乃皇子’,我还以为是哪个久历基层的官员写的。”
这话一出,偏厅里的气氛顿时变了。陈太傅放下手里的《论语》注本,眼神里闪过一丝顾虑,声音压得低了些:“你们有没有觉得,闻贵妃这几位子女,也太出挑了些?胤宸掌水利、胤睿通兵法、胤珩知民情,如今连灵瑶公主都能借女学推建言制度,拉拢后宫低位嫔妃……将来若是成了气候,恐成闻贵妃在朝堂的助力,这可不是小事。”
他这话,正戳中了刘太傅心里的隐忧。刘太傅的女婿在户部任主事,前几日因江南徭役核查的事被户部尚书斥责,说“若早重视皇子调研,何至于被皇上问责”,他心里本就对胤珩存了些芥蒂,此刻便顺着话头道:“陈太傅说得是。后宫不得干政,可闻贵妃借子女之口,将手伸到水利、军事、民生,连各王府都要学女学建言——这势头,不得不防啊。”
李太傅皱了皱眉,却没附和。他想起上月御花园沙盘推演,胤睿提出“西北三策”时,引《汉书·卫青霍去病传》分析游牧部落习性,连兵部老臣都叹“不及此子周全”;又想起胤宸入文渊阁查书时,捧着《河防一览》跟他讨教固堤材料配比,那股认真劲儿,不像是被人刻意教出来的“装样子”。他放下茶盏,缓缓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皇子有才,本就是大清之幸,怎能因他们是闻贵妃所出,就先扣上‘干政’的帽子?”
“李太傅这话就偏颇了。”陈太傅立刻反驳,“有才是一回事,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是另一回事。灵瑶的女学建言,若不是闻贵妃递奏折,皇上能这么快准奏?胤珩的调研,若不是闻贵妃整合进策论,能推动户部核查?这分明是母子联手,步步为营。”
偏厅里的争论渐渐有些僵,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张太傅终于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扫过几位同僚,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诸位,咱们做太傅的,当以‘为国育才’为首要,而非盯着‘后宫助力’这些旁枝末节。你们且说说,胤宸懂水利,纠正教材谬误,为淮河治水提供古籍依据,工部据此勘察盱眙段,将来能救江南多少流民?胤睿通兵法,提‘联哈萨克、练楼船水军’,兵部按此练兵,将来能少牺牲多少将士?胤珩知民情,递匿名调研,推动减后宫徭役、查江南苛政,将来能安多少底层民心?”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份《上书房课业记录》,指着上面的批注——那是康熙前日看了胤宸的水利策论后,亲笔写的“此子可堪水利之任”。张太傅的声音又高了几分:“皇上尚且看重他们的才华,盼他们能为大清做事,咱们却在这里揣测‘背后势力’,岂不是本末倒置?胤宸查水利,是抱着《秦代水利考》熬夜翻注释;胤睿研兵法,是把《汉书·西域传》翻得页角起皱;胤珩知民情,是跟着小德子跑遍后宫各局,一一记录下宫女的冻疮、民夫的工钱——这些,是装能装出来的吗?”
刘太傅的脸微微泛红,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反驳的话。他想起上月刘女婿回来抱怨“胤珩的调研连御膳房民夫寅时上工都记着”,当时只觉得是“多管闲事”,此刻听张太傅一提,才想起那些数据背后,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具体的苦。
陈太傅也沉默了。他想起去年收江南盐商贺礼时,盐商曾说“江南徭役重,民夫逃得差不多了”,当时他只当是“商户抱怨”,没放在心上,直到胤珩的调研递上来,才知道“逃亡数月增五成”是真的——若不是胤珩推动核查,江南恐真要出乱子。
“闻贵妃若真要‘借子女干政’,大可让他们提些迎合皇上的空策,何必费力气查水利、研兵法、知民情?”张太傅继续说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历代帝王,最怕皇子无才、朝堂无贤。如今胤宸能扛水利、胤睿能撑军事、胤珩能掌民生,灵瑶还能为后宫底层谋福利——这四位,哪一个不是大清急需的人才?此乃大清之幸,而非隐患啊!”
这番话,说得偏厅里彻底安静下来。李太傅率先点头,端起茶盏敬张太傅:“张大人说得是,是我等狭隘了。皇子有才,当盼他们能为国效力,而非拘泥于后宫牵连。”
刘太傅也缓缓端起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张大人教训的是。此前我因女婿之事存了私念,忽略了皇子们的实绩,惭愧。”
陈太傅没说话,却拿起桌上的《上书房课业记录》,翻到胤睿的兵法策论那一页,仔细看了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胤睿对“准噶尔夜行军”的分析,连“辰时突袭时风沙的走向”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绝非“空策”可比。
铜盆里的炭火依旧烧得旺,暖意裹着茶香,驱散了之前的凝滞。几位太傅不再议论“后宫助力”,反而说起了如何教皇子们更深研所学——李太傅提议“带胤宸去淮河勘察现场”,刘太傅说“可让胤珩跟着户部专员去江南查徭役”,陈太傅也道“胤睿的兵法策论,可抄送兵部供老臣参考”。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洒在《上书房课业记录》上,映得“胤宸”“胤睿”“胤珩”几个名字格外清晰。张太傅看着同僚们热议的样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心里清楚——今日这番议论,不仅是为闻贵妃子女正名,更是为大清的育才之路,拨开了“后宫牵连”的迷雾。将来,这几位皇子若真能扛起水利、军事、民生的担子,那才是康熙之幸,更是天下之幸。
上书房的钟声缓缓响起,暮色渐浓,偏厅里的茶还冒着热气,太傅们的议论声也渐渐淡去,可那份“皇子有才乃国幸”的共识,却像铜盆里的炭火,在初冬的夜里,悄悄燃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