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都城东京的街道,比往日冷清了大半。七月十三的午后,本该热闹的绸缎街,此刻只有几家店铺半开着门,掌柜的扒着门缝往外看,眼神里满是警惕。巡逻的倭兵穿着黑色甲胄,握着长枪,脚步匆匆地走过,甲片碰撞的“哐当”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西营粮草被烧的消息,虽没在民间传开,却早已在官员和士兵间悄悄蔓延,像一层阴云,压得整座都城喘不过气。
一辆不起眼的黑漆马车,正沿着街边缓缓行驶。车帘紧闭,只偶尔从缝隙里透出一点浅青色的衣角。灵汐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那本蓝色封皮的“外交话术手册”,指尖轻轻划过“倭国左大臣家族近况”那一页——上面写着,左大臣田中忠胜,世代为官,家族以丝绸贸易为业,自战争爆发后,大清与倭国的通商中断,田家的丝绸堆积如山,损失惨重,这也是他一直反对战争的重要原因。
“灵汐小大人,前面就是城外的‘松风驿’了。”马车外传来礼部使者周大人的声音,他是闻咏仪特意挑选的使者,常年与外邦打交道,沉稳老练,“田中大人应该已经到了,我们得小心些,驿馆周围有他的亲信侍卫,不会有外人打扰。”
灵汐应了一声,把手册揣进怀里,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珍珠吊坠——那是闻咏仪给她的保命符,只要轻轻一捏,就能弹出信号弹。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男装,确保衣襟平整,才对着车外说:“周大人,我们走吧。”
马车停下,周大人先下车,撩开车帘,伸手扶灵汐。灵汐跳下车,抬头看向眼前的驿馆——这是一座典型的倭国建筑,木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松风驿”三个字,院子里种着几棵松树,枝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驿馆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侍卫,见他们过来,眼神立刻变得锐利,上前一步拦住:“来者何人?”
“大清礼部使者周明,应田中大人之约而来。”周大人拿出一块玉牌,递了过去,“这是田中大人的信物,你家大人应该交代过。”
侍卫接过玉牌,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了灵汐几眼——见她只是个清秀的小书童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侧身让开:“大人在里面的‘听雨轩’等着,请随我来。”
灵汐跟着侍卫走进驿馆,穿过院子,来到一间挂着“听雨轩”木牌的房间前。侍卫轻轻敲了敲门:“大人,大清的客人到了。”
“进来。”房间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侍卫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灵汐和周大人走进去,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房间里铺着浅棕色的榻榻米,中间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摆着一套倭国茶具,一个穿着深蓝色和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旁,手里端着一杯茶,却没喝,只是盯着茶杯里的茶叶,眼神放空。
他就是田中忠胜。灵汐心里立刻有了判断——田中忠胜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眼角有明显的皱纹,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愁容,连身上的和服,都比寻常大臣的要朴素些,显然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好。
“田中大人,久仰。”周大人率先开口,对着田中忠胜拱手行礼,“在下大清礼部周明,这位是……我家大人派来的特使,灵汐。”
田中忠胜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灵汐身上,眼神里满是惊讶:“特使?这位小先生……多大年纪?”他显然没料到,大清派来的特使,会是个半大的孩子。
灵汐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慌乱,反而上前一步,学着周大人的样子,对着田中忠胜微微躬身——她特意放慢了语速,让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沉稳些,却又不失孩童的清亮:“田中大人,我今年五岁。但年纪大小,不影响我带来的消息,对您来说,重要的是消息能不能救您和您的家族,对吗?”
田中忠胜愣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微微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榻榻米上。他盯着灵汐,眼神从惊讶变成了警惕:“小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田家,好端端的,何需‘救’?”
“大人真的觉得好端端的吗?”灵汐走到矮桌旁,不客气地坐下——她记得手册里说,面对犹豫的对手,要主动掌握对话的节奏。她抬起头,直视着田中忠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西营的粮草,三天前被我大清的人炸了,这事,大人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田中忠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你……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不仅知道粮草被烧,还知道天皇昨天召您入宫,让您在三日内筹集十万石粮食,补充水师。”灵汐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小锤子,敲在田中忠胜的心上,“可大人,倭国国库空虚,百姓家里连存粮都快没了,您去哪凑这十万石粮食?”
田中忠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昨天入宫,天皇确实把筹粮的任务压给了他,还说“若是筹不到,就拿你田家的粮食来抵”。他回到府里后,愁得一夜没睡,田家的粮仓里,只剩不到两万石粮食,就算全拿出来,也远远不够。
“大人是不是在想,实在筹不到,就只能把田家的粮食献出去?”灵汐继续说,眼神里带着一丝通透,“可您想过吗?就算您献了粮食,倭军的粮草也撑不了多久。清军的水师已经围住了长崎港,再过几日,等倭军断了粮,士兵们肯定会哗变,到时候战败,天皇会找谁顶罪?”
她顿了顿,看着田中忠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字一句地说:“天皇会找那个一直反对战争的人——也就是您,田中大人。他会说,是您反对战争,动摇了军心,才导致战败。到时候,您不仅会被砍头,您的家族,您的子女,都会被牵连,田家百年的基业,就全毁了。”
“你……你胡说!”田中忠胜猛地拍了一下矮桌,茶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却没了之前的底气,“天皇……天皇不会这么对我!”
“大人,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天皇会不会。”灵汐从怀里掏出“外交话术手册”,翻到其中一页,推到田中忠胜面前,“您看,这是我们查到的——去年,倭国北境闹饥荒,天皇把责任推给了北境守将,不仅杀了守将,还抄了他的家。您觉得,您的下场,会比那个守将好吗?”
田中忠胜盯着手册上的文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榻米的边缘,眼神里满是恐惧。他想起去年北境守将被砍头时的场景,百姓们围着刑场,扔着烂菜叶,而天皇却在宫里设宴,庆祝“平定饥荒”。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灵汐说的话,可能真的会发生。
周大人在一旁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分量:“田中大人,我们不是来威胁您的,是来给您指条活路。灵汐小先生说的风险,您比我们更清楚;而我们能给您的利益,也绝不会让您失望。”
灵汐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份折叠整齐的黄色卷轴,放在矮桌上,轻轻展开——那是“银矿利益分配协议”,上面用汉、倭两种文字写着条款,盖着大清礼部的红色印章,格外醒目。
“大人您看,”灵汐指着协议上的条款,声音里多了几分诚恳,“若是您能劝天皇投降,归顺大清,我们可以保证:第一,您继续做倭国的左大臣,管理朝政;第二,您家族的丝绸生意,不仅能恢复,还能垄断大清与倭国的丝绸、茶叶贸易,通商税减免三成;第三,九州岛的银矿,由两国共同开采,您的家族可以分得三成收益。”
她顿了顿,看着田中忠胜的眼睛,补充道:“您家族的丝绸商路,已经断了半年,仓库里的丝绸都快发霉了;而九州岛的银矿,每年能产出十万两白银,三成就是三万两——这些利益,比您跟着天皇硬撑,最后落得家破人亡,要好得多,对吗?”
田中忠胜的目光落在“三成银矿收益”那几个字上,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田家的丝绸生意,确实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上个月,他甚至不得不裁掉了十几个伙计;而银矿的收益,若是真能拿到三成,不仅能弥补丝绸生意的损失,还能让田家的地位更稳固。他抬起头,看向灵汐,眼神里满是动摇:“你们……真的能保证这些条款都兑现?不会是骗我的吧?”
“大人可以放心。”灵汐拿起协议,递给田中忠胜,“这份协议,有大清礼部的印章,还有康熙陛下的御笔批示,绝对有效。您可以先把协议带回去,仔细看看;若是您同意,我们可以再签一份正式的契约,由两国的大臣作证,绝不会反悔。”
田中忠胜接过协议,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印章,心里反复盘算着。他知道,这是一个赌——赌大清会兑现承诺,赌自己能保住家族。若是赌赢了,田家不仅能存活,还能更兴旺;若是赌输了,他和家族,就真的没活路了。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房间里的纸灯轻轻晃动,光影在田中忠胜的脸上忽明忽暗。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看向灵汐和周大人,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有一丝决绝:“我需要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在这个驿馆,给你们答复。”
灵汐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我们等大人的消息。但大人要记住,时间不多了——清军的水师,随时可能进攻东京,若是等天皇先下定决心,到时候,您就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田中忠胜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协议,眼神复杂。
灵汐和周大人站起身,对着田中忠胜拱手行礼:“那我们就不打扰大人了,三天后再见。”
两人走出“听雨轩”,沿着驿馆的小路往门口走。周大人小声对灵汐说:“小大人,您刚才说的那些话,真是句句都戳在田中忠胜的心上。我看他,十有八九会答应。”
灵汐笑了笑,摸了摸怀里的手册:“是母妃的手册写得好,我只是照着说而已。不过,田中大人心里还是有顾虑,我们得等他想通。”
马车再次驶动,离开松风驿,朝着港口的方向去。灵汐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东京城。她知道,这三天,对田中忠胜来说,会是最难熬的三天;而对大清来说,这三天,也将决定这场战争,能否早日结束。
而松风驿的“听雨轩”里,田中忠胜还坐在榻榻米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份“银矿利益分配协议”。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松树,眼神里满是挣扎。他想起自己的儿子,才刚满十岁,还在府里等着他回去陪他读书;想起自己的妻子,昨天还在跟他说,想把仓库里的丝绸捐给穷苦百姓,至少能积点德。
“罢了……”田中忠胜轻轻叹了口气,把协议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为了田家,为了孩子,只能赌这一把了。”
他站起身,对着门外喊:“备车,回府!”
驿馆外的马车缓缓驶动,朝着左大臣府的方向去。而这份被田中忠胜紧紧揣在怀里的协议,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即将在倭国的朝堂上,激起巨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