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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陆尘制定出周全的拆解方案,甚至不等他将自己的发现完全告知身后的赵毅等人,那座矗立在荒野上的巨大青铜囚笼,便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审判长那致命“礼物”的开启。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洪流。

一切的开端,只是一声叹息。

一声仿佛从灵魂最深处、从时光的最彼端传来的,幽怨而绵长的叹息。

这声叹息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

嗡——

伴随着这声叹息,【万念俱灰匣】表面那些本就黯淡的古老符文,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泽,宛如燃尽的灰烬。而那些如同血管般盘踞其上的暗红色邪术纹路,则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般,猛地亮起,随即又与整个囚笼一同,沉入了死寂的黑暗。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诡则】之力,如决堤的潮水,以囚笼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席卷了整个【薪火之地】。

天空,变了颜色。

那原本铅灰色的、压抑的苍穹,被迅速染上了一层浓郁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深紫色,仿佛一块巨大而陈旧的剧院幕布,缓缓垂下,将这片天地彻底与外界隔绝。

大地,也开始在脚下蠕动、变形。坚实的土壤和岩石化为了腐朽的、坑坑洼洼的深褐色木板,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埃的气息。一道道裂缝纵横交错,仿佛一个被遗弃了千百年的古老舞台。

【镇龙符文阵】的金色光罩在这股诡异的法则之力面前,没有丝毫抵抗,如同投入水中的幻影,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这是……”萧月脸色剧变,她试图催动体内的道心之力,却发现周围的法则已经被完全改写,她的【秩序】之力像是被投入了一片混沌的泥潭,根本无法激起半点涟漪。

柳扶风的情况更糟,她痛苦地捂住了心口,那股纯粹的、概念性的悲伤,让她想起了【万镜回廊】中的经历,心神摇曳,几乎站立不稳。

“所有人!结阵!守住心神!”远处,赵毅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声,试图组织弟子们抵抗。

然而,已经太迟了。

这股力量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指人心。

一名离得最近的年轻弟子,脸上的戒备和紧张神情忽然凝固了,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迷茫。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像是梦游般,开始在原地踱步,口中喃喃自语:

“娘……你别走……那点粮食,我们省着点吃,还能撑几天的……别去城外,外面有诡异……别去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与无助,眼角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他彻底沉浸在了自己过去最痛苦的记忆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他不是第一个。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薪火之地】的所有弟子,包括那些身经百战的铁鸦卫旧部,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神情恍惚,开始不由自主地陷入各自最深的悲伤记忆之中。

有人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血迹,嘴里反复念叨着战友的名字。

有人蜷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双臂,仿佛在抵御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风雪,口中呼唤着早已冻死的亲人。

有人则呆呆地站着,对着空气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脸上是失去至宝的、无尽的悔恨。

整个【薪火之地】,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上演着无数悲剧的露天剧场。每一个人,都成了自己那出独角戏里,唯一的主角。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着生命中最绝望的片段,每一次重演,他们眼神中的光芒就黯淡一分,生命的气息就微弱一分。

赵毅也未能幸免。他那张刚毅的脸庞扭曲着,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为什么……为什么下令撤退的是我?如果我们再冲一次……王副官他们……他们就不会被那头畸变体吞掉……为什么是我活着……”

他陷入了当年在【九城盟约】时,一次惨烈的围剿战失败后的自我拷问中。那份愧疚与自责,是他道心深处最重的一道枷锁。

“陆尘!”柳扶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当年那条繁华的街道,那个卖桂花糕的小贩,以及家中那再也等不到她回去的父母。强烈的悲伤让她几乎要窒息。

萧月紧咬着牙关,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的童年,那些在冰冷的审判庭孤儿院里挣扎求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饥饿、寒冷、以及为了一个黑面包而与同伴大打出手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她的【秩序】道心,正在被这些混乱、无序的原始情感所侵蚀。

这就是【泣血伶人】的领域——【众生悲苦剧场】。

陆尘的脑海中,【通天箓】自动浮现出关于这种【概念性】诡域的记载。

它的规则,简单而残忍:

【凡入剧场者,皆为悲剧主角,直至心力耗尽、精神崩溃,在无尽的悲伤中彻底湮灭。】

“该死!”萧月低吼一声,她强行凝聚起一丝【秩序】之力,试图在身边构建一个最小的逻辑屏障。

然而,就在她的力量触碰到周围那深紫色的“天幕”时,那片天幕忽然像活物般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深沉的悲伤之力反噬而来,瞬间冲垮了她的防御。

噗!

萧月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没用的。”陆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萧月,眼神凝重到了极点,“这就是审判长的陷阱。任何‘反抗’、‘守护’、‘净化’的意图,都会被这个剧场判定为‘试图改写剧本’的挣扎。而挣扎,只会让悲剧显得更加悲壮,从而增强它的力量。”

【逆向共鸣触发器】。

它已经被激活了。

他们现在所做的任何“善意”的努力,都只会成为这场悲剧的燃料。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解的闭环。

看着周围那些在自己的悲伤中不断沉沦、生命气息飞速流逝的弟子们,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去吗?

陆尘的道基尚未完全恢复,即便恢复了,面对这种不讲道理的【概念性】攻击,常规的符法也已然失效。

【破邪符】?那是反抗。

【清心符】?那是守护。

【镇魂符】?那是镇压。

在这里,所有这些正道符箓,都成了最致命的毒药。

陆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既然不能反抗,不能守护……那还能做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化为舞台的【薪火之地】,扫过那些上演着各自悲剧的弟子们,最后,落在了那座巨大囚笼的方向。

舞台已经搭好,演员已经就位。

但一场戏剧,不能没有核心。

囚笼的阴影深处,一个模糊的、穿着古老戏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众人。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股让万物凋零的悲伤,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它就是这场悲剧的导演,也是唯一的……观众。

【泣血伶人】。

它在欣赏。

欣赏着这由众生的痛苦谱写而成的、最伟大的悲剧。

看着那个身影,陆尘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

反抗是挣扎……守护是徒劳……

那么……如果不反抗,不守护呢?

如果……顺着它的规则来呢?

一场戏剧,它的核心是什么?

是【故事】。

是【叙事】。

【泣血伶人】构建了一个所有人都注定毁灭的悲剧【叙事】。

那么,要破这个局,唯一的办法,不是毁掉舞台,不是杀死演员,而是……

重写这个【故事】!

一个念头,在陆尘心中疯狂滋长,大胆到近乎狂妄。

他不能用【符法】去镇压,但他可以用他的【道】,去讲述一个全新的故事!

“萧月,扶风,”陆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收敛你们所有的力量,不要做任何抵抗。相信我。”

萧月和柳扶风一愣,看着陆尘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她们从那片深邃中,读懂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她们不再犹豫,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股悲伤的浪潮将自己淹没。虽然依旧痛苦,但没有了反抗,那股反噬之力也随之消失了。

做完这一切,陆d尘松开了扶着萧月的手。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袍,然后,迈开了脚步。

他没有走向任何一个正在受苦的弟子,也没有试图去攻击那个远处的囚笼。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从舞台的边缘,走向了那片由绝望构成的舞台中央。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个无形的节拍上。

腐朽的木板在他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这片只有悲伤呢喃的剧场里,显得如此清晰。

仿佛有一束无形的追光,打在了他的身上。

所有正在上演独角戏的弟子们,他们的动作,在这一刻,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他们空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唯一在“剧本”之外行动的人所吸引。

就连那站在舞台最深处,背对着众生的【泣血伶人】,那模糊的身影,也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些疑惑。

陆尘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他停下脚步,环视着这片由众生悲苦构成的剧场,环视着那些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的灵魂。

他没有释放任何力量,也没有念诵任何咒语。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然后,对着那舞台深处的黑暗,对着那个孤独的、哭泣的身影,平静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悲鸣与呜咽,回荡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一场好戏,不能只有一个主角。”

“悲剧之所以动人,不在于毁灭,而在于毁灭之前的抗争与守护。”

“你搭建了舞台,请上了演员,谱写了序幕。”

陆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身为“执棋者”的从容与自信。

“现在,我来了。”

“我来,为这场悲剧,写下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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