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荒野上的风仿佛也凝固了,带着刺骨的寒意,钻进每一个人的骨髓。
刚刚从【众生悲苦剧场】的绝望中挣脱出来的数百名弟子,脸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得干干净净。劫后余生的庆幸,在【最高战争法令】这七个字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被毫不留情地捅破。
“三……三座巨城的……净化舰队?”一个年轻弟子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什么?”
他身旁一个年纪稍长的流浪者,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我听说过。很多年前,一座叫【望海城】的巨城,因为爆发了无法控制的诡异瘟疫,盟约就出动过一支……一支舰队。三天,只用了三天,那座巨城就从地图上消失了,连废墟都没剩下,只有一个冒着黑烟的巨大深坑。”
这个残酷的事实,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头顶。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那我们怎么办?”
“跑?能跑到哪里去?整个大陆都是盟约的地盘!”
“道主……道主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投向了陆尘。
然而,这一次,不等陆尘开口,萧月先一步站了出来。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昔的冰冷与绝对的理智。作为曾经的审判庭高层,她比在场任何人都清楚那份公报背后的重量。
“没有办法。”
她吐出的四个字,像四柄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你们不了解【净化舰队】的构成。”萧月的声音平直,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宣读一份解剖报告,而他们,就是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
“一支标准的【净化舰队】,至少会配备三艘【镇狱级】主舰,每一艘都搭载着简化版的【镇邪灭道炮】,虽然威力不如我们之前面对的那座,但三艘齐射,足以将这座山脉夷为平地。”
“除了主舰,还会有超过二十艘【巡天级】护卫舰,它们负责构建【逻辑封锁网】,我们引以为傲的【太虚观】阵法,在那种规模的封锁下,连一丝涟漪都传递不出去。”
“最关键的,是人员。每一艘战舰上都至少有一位资深审判官坐镇,他们麾下的【铁鸦卫】和旁门修士加起来,总数会超过五千人。那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是【九城盟约】最精锐、装备最先进、经验最丰富的战争机器。”
萧月顿了顿,环视了一圈众人那已经彻底失去血色的脸,说出了最绝望的结论。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场战斗,是一场……清算。”
“实力、人数、法理、舆论……我们一无所有。正面抗衡,我们连让对方放慢速度一秒钟都做不到。”
她的分析,冷静、客观、精准,也因此而愈发残酷。
她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幻想的余地。
凝重的气氛,几乎要将空气都压成实质。一些心智脆弱的弟子,已经瘫软在地,发出了低低的呜咽。赵毅紧紧地握着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渗出了血,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引以为傲的军事素养和战斗经验,在萧月描绘出的这幅末日画卷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这是真正的,泰山压顶。
是整个时代秩序,对一小撮“异端”发起的,最堂皇、最无可抵挡的……碾压。
那名【幽影会】的信使,在完成了他的任务后,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远处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他只是一个传递消息的工具,不关心消息会带来怎样的绝望。
荒野上,只剩下【薪火之地】的众人,在末日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让他走吧。”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陆尘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指的是那名已经离开的信使。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力竭而显得有些虚弱,但却异常的平静。
这股平静,与周围那几乎要爆炸的恐慌,形成了一种格格不入的鲜明对比,反而像一根定海神针,让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滞。
陆尘轻轻推开扶着他的萧月和柳扶风,独自站直了身体。他环视着众人脸上那混杂着恐惧、迷茫与绝望的神情,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你们怕那三艘【镇狱级】主舰,怕那铺天盖地的舰队,怕那五千名精锐的审判官。”
“你们怕死。”
他的话很直白,没有丝毫安慰的意味,却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仿佛被人说中了心事,生出一丝羞愧。
“但是,”陆尘的语气微微加重,“你们真正应该害怕的,不是这些。”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脑。
“你们应该怕的,是【审判长】。是那个坐在【天枢城】最深处,只用一份公报,就将我们所有人钉死在耻辱柱上,让我们变成过街老鼠的……那个人。”
“他让整个世界都相信,我们是玩火自焚的罪人。他让那些即将前来毁灭我们的士兵们相信,他们执行的是最正义、最高尚的【净化】使命。”
“这,就是他的【王师之名】。”
“在这堂堂正正的【王师】面前,我们的任何抵抗,都只会坐实我们的罪名,显得愚蠢而邪恶。我们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尘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萧月眼神一亮,她瞬间明白了陆尘想说什么。这已经不是军事层面的问题,而是……战略,是更高维度的博弈。
“道主,您的意思是……”赵毅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陆尘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过身,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手心。
在那里,一枚晶莹剔透、如泪珠般的【记忆碎片】,正静静地躺着。
“力量,是无法战胜【名分】的。”
陆尘的声音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在陈述一条来自古老岁月的真理。
“审判长最强大的武器,不是他的舰队,也不是他的【铁律】。他最引以为傲的,是他所缔造和守护了千年的【历史】与【真相】。他用他所定义的‘真相’,构建了这个时代的秩序,也构建了他自身权力的根基。”
“所以,我们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不是去想如何对抗那三艘主舰,而是……”
陆尘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剑,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那枚【记忆碎片】,让它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凄美的光芒。
“……从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找到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破绽!”
“他给了我们一个悲剧的剧本,想让我们在绝望中死去。那我们就用他自己亲手缔造的、那场更大悲剧的【真相】,来回敬他!”
“这枚记录着【天柱倾塌】真相的碎片,就是我们对抗他那所谓【王师】的……唯一的钥匙!”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弟子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但他们能感受到陆尘话语中那股不屈的意志和决然的信念。那股信念,像一束光,刺破了笼罩在他们心头的绝望阴云。
是啊,道主连那般诡异的【泣血伶人】都能渡化,连那般无解的【悲剧剧场】都能改写,现在,又怎么会束手无策?
他们的道主,总有办法的!
人群中的骚动和恐慌,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一种混杂着盲目信任与决死之念的奇异氛围,重新凝聚起来。
萧月看着陆尘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震撼。
她终于明白了。
陆尘的思维,从来就不在棋盘之内。
当所有人都被【净化舰队】这颗即将“将军”的棋子吓得魂飞魄散时,他却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棋盘之外,投向了那个自以为是的执棋者本身。
他要做的,不是挪动棋子来苟延残喘。
他要……掀了这张桌子!
“我需要时间。”陆尘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的所有心神,都已集中在那枚小小的【记忆碎片】上,“在舰队抵达之前,我必须完全解析出里面的信息。”
他对萧月和柳扶风说道:“我入定之后,【薪火之地】的一切,交给你们。安抚众人,维持警戒,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明白!”萧月和柳扶风齐声应道,眼神无比坚定。
陆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走到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缓缓盘膝坐下。
整个荒野,鸦雀无声。
数百名弟子,连同萧月、柳扶风、赵毅在内,所有人都自觉地向后退开,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守护圈。
他们屏住呼吸,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信念,都寄托在了那个盘膝而坐的、略显单薄的背影之上。
陆尘闭上了双眼,将那枚冰冷的、仿佛承载着一个纪元重量的【记忆碎片】,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眉心。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在舰队抵达前的倒计时中,他将自己全部的神魂,决然地、义无反顾地,沉入了那片记载着世界毁灭之谜的、浩瀚而恐怖的……
真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