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道元慢慢悠悠一路北上,这一日竟来到了襄阳城下。城池依旧巍峨,烟火气息扑面而来,较之江南的精致婉约,更添了几分北地的粗犷与豪迈。
这日晌午,他在城中一家临街的酒楼二层拣了座,点了几样家常菜,一壶本地老酒,自斟自酌,望着楼下熙攘人流,倒也自在。酒至半酣,楼梯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个须发花白、面容朴实却目光炯炯的老丐,带着三个年轻人走了上来,径直到他桌前,抱拳施礼。
“兰道长,老叫花鲁有脚,丐帮长老,这厢有礼了。”老丐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们黄帮主听闻道长仙驾莅临襄阳,心中欢喜,特命老叫花前来相请,盼道长能移步郭府一叙。”
兰道元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鲁长老?久仰。是黄蓉黄帮主相邀么?”
“正是!”鲁有脚笑道,“帮主与郭大侠知是故人来访,已在府中备下清茶,专候道长。”
兰道元目光扫过鲁有脚身后三人。两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材健壮,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应是兄弟,此刻虽恭敬站立,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他,带着少年人藏不住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中间那少女最为惹眼,一身红衣似火,容貌娇艳明媚,只是下巴微扬,眉眼间天然带着一股被骄纵惯了的任性之气,此刻正睁着一双妙目,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他,满是新奇。
兰道元心下明了,温言道:“若贫道所料不差,这位明媚照人的姑娘,定是郭大侠与黄帮主的掌上明珠,郭芙郭大小姐了?”
郭芙闻言,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如同春花初绽:“咦?你竟认得我?”
“郭大侠夫妇保境安民,侠名远播天下,贫道早有耳闻。虎父无犬女,郭大小姐英姿飒爽,一见便知。”
兰道元语调和煦,又看向那对兄弟,“那这两位器宇轩昂的少年英侠,想必便是郭大侠门下高足,武家昆仲了?”
大小武听得这道士言语谦和,将他们与师父师娘并提,心中那点不快顿时消散大半,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连忙抱拳还礼,
口中谦道:“不敢当,道长过誉了。”少年心性,最喜受人看重,几句话间,气氛已缓和许多。
兰道元遂起身,随几人一同前往郭府。路上,郭芙耐不住好奇,凑近了些问道:“兰道长,你看着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武功真的那么高?连李莫愁那女魔头都能打败?”
“机缘巧合,侥幸而已。”兰道元淡然一笑。
“那你……认识杨过吗?”郭芙眼睛眨了眨,问得有些急切。
“自然认得。”兰道元点头,“杨过与我甚是投缘,可称兄弟。”
“真的?”郭芙脸上笑意更浓,带着几分追忆与关切,“他……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全真教吗?好不好?”
兰道元略一沉吟,选择性地说道:“杨过如今仍在终南山,武功进展颇速,几位祖师对他也是青睐有加。”
他并未提及那些坎坷与冲突,只拣安稳的一面说来。
郭芙听了,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怅然,喃喃道:“那就好……”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郭府。府邸并不奢华,却自有一种开阔厚重的气象,青砖灰瓦,格局方正,门前石狮肃穆,隐隐透出主人家的刚正与担当。
兰道元心中暗叹,这般庄重端肃的所在,与杨过记忆中那个自卑而敏感的少年的心境,确乎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无怪乎他当年在此会感到格格不入。
步入大厅,郭靖与黄蓉早已闻声迎出。郭靖一见兰道元,方正敦厚的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大步上前,双手握住兰道元的手臂,力道真挚:“兰道长!一别数年,终于又见到你了!风采更胜往昔!”
感受到郭靖发自内心的热忱,兰道元心中也涌起暖意,含笑回礼:“郭大侠,久违了。你我终南一别,岁月匆匆,大侠神采奕奕,更见沉稳。”
他又转向黄蓉,执礼道:“见过黄帮主。”
黄蓉微笑还礼,目光却在兰道元身上不着痕迹地流转。眼前这道士,看面容不过二十上下,身形挺拔,着一袭半旧青衫,却自有一股洒然出尘的气度,眉目疏朗,眼神澄澈而深邃,绝非寻常年轻道人可比。她心中暗自称奇,口中已婉转道:“兰道长客气了。
听闻道长重创赤练仙子,为武林除一祸患,声名早已传遍江湖。近日得知道长云游至襄阳,靖哥哥与我都是念着故人,这才冒昧相请,还望道长莫怪我等扰了清静。”
众人分宾主落座,奉上香茗。郭靖最是挂念杨过,甫一坐定便急切问道:“兰道长,这些年……过儿他在全真教,究竟过得如何?可还适应?武功学得怎样?” 他语气中的关切与隐隐的愧疚,毫不掩饰。
兰道元略一思忖,决定坦言相告,但略去了杨过习得《九阴》《九阳》等细节,只道:“郭大侠,此事说来话长。当初大侠离开后,那赵志敬因私怨,确未尽心教导杨过,反而多有苛待。
后来丘师祖察觉此事,问明原委,得知杨过曾为护一老弱,反遭赵志敬嫉恨。丘师祖震怒,已将赵志敬罚往禁室面壁思过。如今杨过得掌教马道长与丘师祖亲自关照指点,境遇已大不相同,郭大侠可放宽心。”
郭靖这才知其中还有这许多曲折,想到自己当年将过儿托付于人,却未尽察之责,心中愧疚更甚,虎目微红,竟站起身来,便要向兰道元躬身行礼:“原来如此!多谢道长照拂过儿,郭某感激不尽!”
兰道元早已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凭空而生,稳稳托住了郭靖。郭靖一揖竟未能拜下,心中顿时骇然。他自忖内力已臻当世一流,这道士看似随意一托,劲力竟如此精纯浑厚,沛然莫御!
厅中众人,唯有黄蓉武功见识最高,看出了这轻描淡写间的惊世骇俗,看向兰道元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深意。
“郭大侠万万不可如此。”兰道元正色道,“我与杨过那孩子投缘,视若兄弟。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郭大侠若行此大礼,便是见外了。”
郭靖只得直起身,感慨道:“道长高义!郭某……唉,我总觉有负于他父亲,只盼他能平安长大,做个有用之人。”
黄蓉适时接过话头,微笑道:“兰道长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实乃我辈楷模。不知此番南来,可有新奇见闻?”
兰道元知她机敏,也不隐瞒,笑道:“确是走了些地方。前些时日在临安,还曾于大内偶遇洪七公老前辈,与他老人家月下对酌,相谈甚欢。”
“师父他老人家?”郭靖黄蓉异口同声,又惊又喜,“他身体可好?现在何处?”
“七公他精神矍铄,胃口更是好得很,一把年纪依旧游戏风尘,逍遥快活得很。”兰道元想起洪七公模样,也不禁莞尔,“说来也巧,北行途中,我还遇见了周伯通周祖师。”
“老顽童?”郭靖黄蓉更是惊喜。得知这两位至亲长辈与旧友俱都安好,且风采如昔,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满面欢欣,厅中气氛愈加热络。
黄蓉心思缜密,闲聊片刻,又将话题引回,状若随意地问道:“兰道长年纪轻轻,一身武功却已出神入化,连靖哥哥都赞不绝口,言道不在他之下。不知尊师是哪位世外高人?竟能教出道长这般惊才绝艳的弟子。”
兰道元知她起疑,坦然道:“家师乃是全真教李志常道长。”
李志常?黄蓉自是知道这位全真第三代弟子的名号,但其武功绝无法教出兰道元这般人物。她见兰道元语气诚恳,却显然不欲深谈师承,心知必有隐情,便不再追问,只笑道:“名师出高徒,李道长能得道长这般佳徒,福缘不浅。”
众人言谈正欢,一旁侍立的大武小武见师父师娘对这道士如此推重,言语间几乎平辈论交,心中那股被比下去的不服之气又隐隐冒头。
两人交换个眼色,武敦儒终究年轻气盛,跨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兰道长,久闻全真武功乃是玄门正宗,博大精深。晚辈兄弟二人习武多年,常感进展迟滞,今日有幸得遇道长,不知可否请道长稍加点拨,让我等开开眼界,也好知不足而奋进?”
郭靖眉头一皱,沉声道:“敦儒,不得无礼!兰道长是贵客,哪有时间陪你们胡闹?”
黄蓉也道:“兰道长的武功境界,岂是你们能揣测的?莫要献丑。”
武修文见哥哥被斥,心中不平,也上前一步:“师父师娘,我们自知资质愚钝,但正因如此,才更想向高人请教。
全真武学固然高深,我们兄弟也日夜苦练,未必……未必就不能请道长指点一二。” 他话虽说得客气,那股争强好胜的劲儿却掩不住。
郭芙也在旁帮腔,摇着黄蓉的手臂:“娘,就让兰道长指点一下嘛!我们也想看看全真教的高明武功!”
兰道元将几人神情尽收眼底,知是少年人常有的好胜心,也不以为忤,反而微微一笑:“既然二位少侠有此雅兴,贫道便与二位切磋几招,互相印证,亦是美事。”
郭靖还待阻止,黄蓉却轻轻拉了他一下,微微摇头。她也想借此机会,再看看这位神秘道人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