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寻的心沉到了谷底。以聂九罗现在的状况,一夜时间,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能走多远?而外面,是至少还有三个(甚至更多)虎视眈眈的强敌,和更加复杂危险的岩林深处。
“那就……一夜。”聂九罗的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天亮前……走。”
“去哪里?”沈寻问。
银阑走到那面刻痕岩壁前,手指划过代表“门”的缺口圆环,指向圆环外部,一个没有被任何线条连接、只是孤零零刻在那里的、极其微小的点。
“这里。”她说,“师父日志里提到的‘沉眠区’,真正的岩林核心边缘,能量极度混乱与死寂的交汇处。他只在边缘探查过,警告说那里充斥着‘湮灭’与‘停滞’的气息,活物难以久存,连能量本身都似乎陷入了沉睡或……被冻结。但正因为如此,追兵轻易不敢深入,也极难在那里进行有效的追踪。”
她顿了顿,看向聂九罗:“那里对你的身体和体内的力量,可能是更大的考验。混乱与死寂的能量环境,可能再次刺激你体内力量的躁动,甚至可能引动‘伪龙核心’更强烈的反应。但反过来说,那种‘停滞’特性,或许……也能暂时‘冻结’或‘延缓’你体内力量冲突的烈度,为我们争取到一点额外的时间。”
这是一个用更大的危险,去对冲眼前危险的选择。是饮鸩止渴,也是绝地求生。
聂九罗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岩壁刻痕上,落在那孤零零的小点上。那里,或许是她此刻唯一可能抵达的“盲区”之外的、更深的“庇护所”,尽管它本身可能就是一座无形的牢笼。
银阑不再多言,立刻开始处理自己左臂的“跗骨咒”。她取出几枚银针和一小瓶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动作利落地刺入手臂几处穴位,又涂抹上药膏。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冒起几缕带着腥臭味的黑烟。银阑眉头紧皱,额头渗出冷汗,却一声不吭。
沈寻则抓紧时间,开始整理仅剩的物资,将药物、水、还有最后一点能快速补充体力的干粮分装好,确保轻便易携。她还用匕首将自己和聂九罗身上过于宽大或累赘的衣物进行了简单的修整和捆扎。
聂九罗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尝试着引导那微弱的气息,平复内腑的震荡和肋间的闷痛。她知道,接下来的逃亡,每一步都需要她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和残余的体力。
夜色,在无声的紧张准备中,愈发深沉。
洞外偶尔传来几声凄厉悠长的、不知名生物的嚎叫,更添了几分肃杀与不安。
银阑处理完伤口,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沉静。她将几样关键物品——那块暗银灰色板子、师父的皮纸日志、以及几样应急的药剂和工具——贴身收好。然后,她走到洞口附近,开始解除一部分防御陷阱,又将另几处进行了调整,使其能在她们离开后延迟触发,制造更多混乱。
“子时三刻出发。”银阑看了一眼洞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低声道,“走西侧那条更隐秘但更崎岖的裂隙,避开我回来的路径。目标‘沉眠区’边缘一个有明显三叉风化岩柱的标记点,直线距离约七里,但实际路程可能超过十五里。我们必须在寅时末、天色将亮未亮前,抵达那里并找到合适的藏身点。”
沈寻握紧了手中的硬木棍,点了点头。
聂九罗也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在沈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的身体依旧虚弱,左半身几乎无法着力,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穿透洞口的黑暗,投向那未知的前路。
时间到了。
银阑率先钻入那道通往西侧的、更加狭窄陡峭的裂隙。沈寻搀扶着聂九罗,紧随其后。
裂隙内一片漆黑,空气潮湿阴冷,岩壁粗糙湿滑,布满了尖锐的突起。只能依靠银阑手中一枚散发着微弱萤光的石子照明,光线昏黄黯淡,仅能照亮脚下尺许范围。
行走极其艰难。聂九罗几乎是被沈寻半拖半抱着前进,她的左脚几乎无法踏实地面,只能用右脚和沈寻的支撑勉强挪动。每一次身体的晃动都会牵扯到肋间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她死死咬着牙,将所有的闷哼都咽回喉咙里,只有额头不断滚落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着她的痛苦。
银阑在前方探路,动作轻盈而迅捷,她受伤的左臂似乎并未太影响她的灵活性。她不时停下,侧耳倾听,或者用手指触摸岩壁感受细微的震动,判断前方是否安全。
走了大约三里地,经过一处稍微开阔些的乱石堆时,走在最后的沈寻,脚下忽然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
石板滑动,发出“喀啦”一声不算太响、但在寂静的裂隙中格外清晰的声音!
三人的动作同时一僵!
银阑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寻吓得心脏骤停,连呼吸都屏住了,懊悔得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
聂九罗也绷紧了身体,侧耳倾听。
死寂。
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就在沈寻以为只是虚惊一场时,裂隙深处,她们来时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薄片互相摩擦的“沙沙”声!声音很飘忽,时远时近,但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诡异!
紧接着,一点幽绿色的、冰冷的微光,在后方约二三十丈外的黑暗拐角处,闪烁了一下!
不是火把,也不是萤光石,那光芒更加阴森,更加……活物!
“被跟上了!”银阑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是‘磷翅蛊’!林喜柔手下的追踪蛊虫,对活人生气极其敏感,肯定是刚才的动静或者我们残留的气息引来的!快走,这东西飞行无声,但会标记目标,引来宿主!”
她不再掩饰速度,加快步伐向前冲去,同时手中弹出几道细小的风刃,射向后方那点幽绿光芒。
风刃准确地击中了目标,幽绿光芒猛地一暗,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瓷器碎裂的声响,随即熄灭。
但银阑的脸色没有丝毫放松:“没用!磷翅蛊是子母蛊,死了一只子蛊,母蛊和宿主立刻就会知道位置!快!”
沈寻心头一片冰凉,咬紧牙关,几乎是半抱着聂九罗,拼命跟上银阑的速度。
身后的黑暗中,那“沙沙”声再次响起,而且这一次,似乎不止一个方向!更多的、星星点点的幽绿光芒,如同鬼火般,在后方和两侧的裂隙岔口中隐约浮现!
它们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不紧不慢地缀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驱赶着猎物进入预设的陷阱。
“它们在逼我们走特定的方向!”银阑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脸色铁青,“前面可能有埋伏!换路!右上方,那个斜向上的窄缝!”
她猛地转向,手脚并用,攀上右侧一处近乎垂直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壁裂缝。
沈寻看着那陡峭的缝隙,又看看怀里几乎脱力的聂九罗,一咬牙,将聂九罗往背上一托,用早已准备好的布带快速固定,然后学着银阑的样子,单手抓住岩壁凸起,脚蹬着湿滑的石头,拼命向上攀爬。
背着一个人攀爬,难度陡增。沈寻的手指很快就被粗糙的岩石磨破,火辣辣地疼,脚下的苔藓又滑不留足,好几次险些失足滑落。聂九罗伏在她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寻身体的颤抖和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也能感觉到她每一次发力时,肌肉绷紧到极限的线条。
“放下我……”聂九罗在她耳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
“闭嘴!”沈寻低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又向上窜了一截。
银阑已经攀了上去,回身伸出手,用力将沈寻拉了上去。
这是一个位于岩壁中段的、更加狭窄隐蔽的横向裂隙,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三人刚钻进这裂隙,下方原本的路径上,就传来了清晰的、快速移动的脚步声和衣袂破风声!至少有三四个人影,在那些幽绿蛊虫的指引下,追到了她们刚才的位置!
“上去哪里了?”
“气息断了……有岔路!”
“磷蛊指示是向上……追!”
短暂的混乱和低语传来。
银阑三人屏住呼吸,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一动不敢动。
下方的追兵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分出两人,开始尝试攀爬她们刚才的路径。另外的人则继续向前搜索,或者试图寻找其他可能的岔路。
攀爬声越来越近。
沈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硬木棍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聂九罗伏在她背上,能感觉到她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银阑的手中,悄无声息地扣住了几枚边缘锋利的石片,眼神冰冷地盯着下方。
就在那攀爬的追兵即将冒头的瞬间——
“这边!有发现!”下方远处,忽然传来另一声呼喊,带着一丝兴奋,“血迹!新鲜的!往‘沉眠区’方向去了!”
攀爬声戛然而止。
“妈的,调虎离山?追!”下方的追兵低骂一声,放弃了攀爬,迅速滑落下去,脚步声朝着呼喊的方向快速远去。
岩壁裂隙中的三人,依旧一动不动,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下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风声扭曲的呼喝声,才缓缓松了口气。
沈寻几乎虚脱,腿一软,差点跪下,被银阑及时扶住。
“是陷阱。”银阑低声道,眼神冰冷,“他们故意露出破绽,想把我们逼向‘沉眠区’,或者在他们预设的包围圈里。刚才那声喊,未必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可能只是诱使我们暴露。”
“那我们现在……”沈寻喘息着问。
银阑看了看这处狭窄的横向裂隙,又探头望了望下方空无一人的路径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更多向“沉眠区”方向汇聚的幽绿光点,果断道:“将计就计。”
“什么?”
“他们以为我们中计,被逼往‘沉眠区’。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银阑的目光投向裂隙更深处,那里一片漆黑,不知通往何方,“这条路,地图上没有,师父的日志也没提过。可能危险,也可能……是生路。至少,现在追兵的注意力都在‘沉眠区’方向。”
她看向聂九罗:“聂姑娘,还能坚持吗?”
聂九罗从沈寻背上下来,靠着岩壁站稳,虽然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彻底燃烧起来的、冰冷的火焰。
“……走。”她只吐出一个字。
没有退路,便只能向前。哪怕是未知的、可能更加凶险的黑暗。
银阑不再犹豫,转身,率先钻进了那条地图上未曾标注的、幽深不知尽头的横向裂隙。
沈寻搀扶着聂九罗,紧紧跟上。
身后的追兵声,渐渐被抛远。前方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吞噬了她们渺小的身影。
这是一场与时间、与追兵、也与自身极限的疯狂赛跑。
诱饵已被抛出,而她们,正主动踏入一座或许比“沉眠区”更加莫测的……黑暗樊笼。